在更为依赖模式引进的市场环境中,这个夏天,梁翘柏和他的《幻乐之城》试图探讨一档原创节目要如何成功突围。
作者 | 黄云腾
一档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原创综艺在这个夏天诞生了。通过这档节目,它和它的主理人尝试对电视综艺的某种可能性做出解答。
无锡数字电影产业园内,进入倒数第三期录制的《幻乐之城》的摄影棚仍然热闹非凡。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在6000平米的录影棚内四处逡巡,前者800人的数目已经接近一部院线电影剧组的人员体量。节目的录制在半小时后就要开始,观众开始有序入场,工作人员正在进行最后的确认工作。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中国综艺的“新物种”,不同于过往你熟悉的节目模式或观看体验,联合出品人梁翘柏在这档节目进行了大胆的技术和创意上的尝试。“虽然做一个原创节目会冒一点险,但创作的满足感也会更大。”梁翘柏说。
在《幻乐之城》第10期的录制间隙,我们见到了忙碌的梁翘柏。距离结束上次彩排才不到6个小时,这位《幻乐之城》的发起者已经准备赶往节目现场参加录制。
这个夏天,为期12期的《幻乐之城》,成为梁翘柏对于数十年从业生涯的一次交代与冒险。“我做音乐节目做了很多年,就觉得要做一些别的东西,但重复就没有太大意义。”梁翘柏告诉《三声》(微信公众号ID:tosansheng)。他把《幻乐之城》定义为一档现阶段“无法定义”的节目,这档节目的灵感与起源,则来自于这位资深音乐人对于华语音乐、乃至中国电视综艺长期的观察和总结。
中国电视综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来势汹汹的原创节目,《幻乐之城》成为一档超乎所有人制作经验与认知边界外的电视综艺。
你可以从细节上意识到这一点——电影般的画面质感、高强度的拍摄要求与不设限的节目制作逻辑;有过《歌手》、《蒙面唱将猜猜猜》等节目操盘经历的梁翘柏,尝试用一档高概念的、也是完全颠覆之前电视综艺模式的原创节目,来解答中国综艺因依赖引进陷入的创新困局,即使“原创不一定成功”,“引进成功的机会一定更大,因为已经在其他国家被验证过”。
在这场更接近于“打样”的高起点试验中,湖南卫视、酷博特文化、陌陌等都不同程度地参与其中。在快速更迭的内容创作环境与市场中,梁翘柏和它们都坚信,一档原创节目应该拥有它应有的价值。“我不能要求现在观众就有足够的水平,但我觉得一定要去尝试新的形式。”梁翘柏说。
感官体验的提升午夜12点,产业园内的大部分灯光都已经熄灭了,《幻乐之城》一天的排练还没有结束。梁翘柏踱步走向最左侧的观众席,仔细观察乐队和唱演人的配合情况。多数时候,这个过程要持续到凌晨4点或更晚。第二天中午,他又要赶赴现场参加录制。
虽然被冠以综艺节目的称号,但即使已经播出了一半以上,梁翘柏也没有对外就《幻乐之城》给出任何详细定义——没有竞演、也没有冲突明显的真人秀环节,组成《幻乐之城》的是4段类电影的“幻乐之作”。和多数综艺相比,《幻乐之城》的规则设定多少显得有一些不计成本。节目的筹备过程通常是提前一个月开始的。“我们会提早一个月就导演跟演员进行搭配。”梁翘柏说。一旦搭配成功,幻乐之作的主演明星们和导演们就有32天的时间去筹备8分钟左右的短片。
感官体验的升级的确更多体现在《幻乐之城》的尝试中。如果顺着脉络去找,你会发现这种想法在过去两年里就一直存在梁翘柏的脑海里。那时,他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做一档有新鲜感、表演形式更新的电视节目,“我喜欢电影、喜欢音乐、喜欢电视,就把电影、电视、音乐结合在一起。最后它是音乐电影加现场演出的形式。”
在过去30年里,梁翘柏也许并没有拥有过比同时代音乐人更高的曝光率,但也一直是这个行业里的常青树。他与Beyond成员成立过乐队、也曾操盘过王菲和陈奕迅的专辑。在现有的华语音乐发展中,梁翘柏一直持续地贡献着自己的能量,身兼歌手、监制与词曲创作者数职。
华语音乐的相对停滞与歌舞类综艺的兴起,让梁翘柏被席卷到中国音乐真人秀的快速兴起当中。“这几年我做了很多音乐节目,但觉得好像所有节目都在重复。”在华语音乐已经丧失了内容高速输出速度的前提下,这更像是某种资源上的高速消耗。例如,受制于此的音乐综艺虽然模式不一样,但内容不是把旧歌改编成新歌,就是把两首歌变成一首歌,市场显然需要新的内容和节目形式。
梁翘柏需要为音乐节目找到一种更为创新的呈现形式。“你做一个节目,模式从国外引进因为已经被验证,成功几率肯定比原创更大。”若干年前电影学习经历给了他突破的机会,“之前的每个节目其实都有遗憾,我就想了一个这样(幻乐之城)的形式,想尝试一下。”
洪涛
梁翘柏为此拉上了老搭档洪涛。在两人多年的合作经历中,他了解到后者也一直想做一档不一样的电视综艺。在2017年为《歌手》找来“外援” Jessie J 以后,洪涛今年去了一趟美国,考察他们的综艺制作理念,“我不甘于永远做《歌手》,是不是可以尝试做一些别的节目?”
2017年底时,梁翘柏拍完《幻乐之城》的样片——那是一个已经呈现出雏形的8分钟作品——第一时间给到了身为湖南卫视频道总监助理的洪涛,获得了后者的首肯,“愿意给行业提供一种新的选择,做一次新的尝试”。
在过往的音乐节目操盘经历中,梁翘柏与洪涛这对搭档一直尝试在音乐节目中贯穿对感官体验的提升。
在公开的报道中,曾提到在《幻乐之城》的录制现场,有8台机位用于配合实现同棚多景的切换,4部斯坦尼康设备则被用于稳定移动镜头画质,这个数字甚至已经超过了电视直播5到6台摄影机固定位置的直播拍摄形式、和电影最多5台摄影机拍摄的调度体量。
梁翘柏需要一档全新的原创节目,无论从技术上还是创意上。“创意和技术是我们目前觉得综艺最有可能性和进步空间的地方。”梁翘柏说。在一开始确立要做一档电视综艺的基础上,《幻乐之城》强调了视听语言的创新与提升。第4期时,窦靖童表演的《幻月》被幻乐体验官王菲称为整季节目的点题之作。她要在14块电子显示屏的影像里完成十组不同的表演,这些想法也来自于演员和导演的共同努力。“不是我想要什么东西,是每一次,演员、导演想要表达什么。《幻乐之城》里我的想法不重要,他们的想法才重要。”
说服明星也曾经是一个难题。尽管《幻乐之城》相比《歌手》拥有更大的选择范围,但相比更主流的户外真人秀或其余综艺,绝大多数艺人面对需要又唱又演的《幻乐之城》时都有心理负担。在节目现场,朱一龙坦言自己没想到难度这么大。第一期时第一个表演的黄晓明则说自己是被“骗来的”,“8分钟不NG,挑战和压力确实很大”。
但梁翘柏过去的从业经历帮了大忙。一个拥有30年职业生涯的音乐人、在过往一直体现出某种对创作上的进取,这让他变得更加值得信赖。在邀请王菲的过程中,梁翘柏就直接跟王菲说,他现在要做一个电视节目,邀请她参加,“我说这档节目一定不会让她不舒服,然后她就答应了,其实就那么简单。
“音乐的发展是乐器的发展”在《幻乐之城》码局的过程中,介乎电影与电视综艺间的形式被最早确立为节目的基本形态,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着手去把想法真正落地。
不同于单纯的电影或者电视综艺两种内容形态,《幻乐之城》实质上是“把电视综艺跟电影结合起来”。《幻乐之城》接近2小时的节目流程里,四位唱演人要一气呵成地完成8分钟左右的表演,节目录制过程中也没有重演的机会,“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这也让《幻乐之城》难以和之前依赖剪辑和后期修饰的表演类或者音乐综艺相比较。例如,窦靖童的《幻月》被分为24个音乐节点,画面过渡的唯一手法就是摄像机跟着窦靖童跑,窦靖童出画后再迅速转移机位。
不同于《歌手》、《蒙面唱将猜猜猜》等节目中歌手可以与乐队直接交流,被大幕和幻乐隧道隔开的幻乐空间与主舞台间,由梁翘柏负责的乐队被安置在主舞台两侧。而在实际录制过程中间,唱演人只能通过蓝牙音箱接收前方乐队传来的配乐,再来调整自己的演出状态,“我要解决很多技术的问题,再怎么去把这些想法变成成熟的电视节目。”梁翘柏说。
梁翘柏
在过去三年里,他尝试了从音乐人、到互联网从业者、创业者的身份转换,站在不同位置来理解、认识观众,“我不知道我具体还可以做什么,但是我觉得我肯定可以做一些更好玩的事情。”
这种对新的、好玩的东西的坚持贯彻在《幻乐之城》整体的制作思考里。梁翘柏坚持认为,一档新的节目形式,需要以新的表达形式予以呈现。
“大家可能短期内不太能熟悉一个新的表达形式。但你很难界定节目本身是高级还是低级。”梁翘柏强调,一个新的表达形式可能短期内呈现效果有限,但从长远来看,观众或市场会“用另外一个程度”去接受。
对于梁翘柏来说,包括音乐综艺在内的中国综艺发展史,在过去10年里已经掀起过形式革新的一次高潮。中国电视市场经历了《快乐大本营》到《爸爸去哪儿》、《极限挑战》——棚内综艺到户外综艺的模式进化,这多半要归自户外摄像设备和技巧的发展成熟,后者也搭建了新的视听语言与创新空间,“就像音乐一样,推动音乐的发展,往往是在录音技术、音乐软件的普及、和乐器的改良等科技原因。“对梁翘柏来说,在技术本身已经相当成熟的前提下,综艺内容本身已经拥有了更大的改进空间。
一档原创综艺更因此应有变化的必要,“既然你已经习惯了现有的形式,你就要开始追求新的东西。”
无锡的数字电影产业园因此成为《幻乐之城》的落脚地。此前,梁翘柏曾前往全国各地为《幻乐之城》选址。这不是在全国范围内一个俯拾皆是的选择——在梁翘柏的想法中,《幻乐之城》的落脚点既要有足够的体量来装载接近电影剧组规模的制作班底,也必须具备可以随时调配的设备和人力资源。
来自地方政府的政策推动和地缘上的绝对优势,使得兴建于2013年的无锡数字电影产业园拥有堪称丰富的群演与拍摄设备。同时,在其余基础设施上,无锡数字电影产业园拥有包括水下特效棚和虚拟拍摄棚在内的15座影棚。《武媚娘传奇》、《那年花开月正圆》等电视剧都曾在此取景拍摄。
把码人、节目播出分别看作几个阶段性胜利的梁翘柏,把想法的能够被实践看得尤为重要。“如果只是空想,然后不去做,那就没有意义。”虽然中国综艺已经建立起了试错成本更低的引进或借鉴模式,但梁翘柏特别强调,在内容的形式确立下来后,困难就都是技术上的,理论上都可以找到方法解决。
尽管这个效果可能还不算特别完美。在《幻乐之城》第二期中,韩雪出演的《焚心》出现了穿帮。在更重要的节目转播问题上,通过信号的解析与再转播,《幻乐之城》的网络版或电视版往往没有现场震撼的视听效果,“就好像在手机上看电影”。
梁翘柏和《幻乐之城》的工作人员仍在努力尝试:必须要在这档综艺中实现更大的突破。“我们从晚上排练到第二天早上6点钟,大家都不愿意走,为什么?因为他们觉得这样的付出才对得起自己。”
另类的成功一个事实是,《幻乐之城》也几乎是近年来投资体量最大的原创类综艺。过去数年间,尽管一度因政策受限,但模式引进类综艺始终是卫视和视频网站等平台上的主流。今年上半年大热的两档选秀综艺始自韩国的《produce 101》,从8月开始,围绕韩国《heart signal》引起的恋爱类节目高潮,腾讯视频、爱奇艺都已经或即将上架一批同类型节目。
对于中国综艺,从《我是歌手》到《歌手》的这五年,也是市场被模式引进支配的五年
如果从《我是歌手》引进的2013年算起,《幻乐之城》可能更需要解答原创综艺五年后的走向问题:即在更为依赖模式引进的市场环境中,一档汇集了成熟制作班底、主流平台、与完全原创的高概念节目,是否存在突围的可能性。尤其是在电视剧已经进入到文化输出序列的前提下,中国的综艺市场却还在因平台的无序竞争、创新机制的匮乏、和更为toB的传播形式,而陷入到《中国好声音》式的产品疲态当中。
《幻乐之城》的节目监制洪涛把前者视为模式引进、或同质化严重的综艺市场内,观众的“多一种”选择,这档综艺最大的优势在于原创的新模式、新视听语言,“看这档节目是考验耐心的,如果有人能接受,有人愿意耐心感受作品所有的创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梁翘柏更愿意把《幻乐之城》看作一次代价昂贵的尝试。尽管可能存在音乐电影这种更好的载体来承载《幻乐之城》,但梁翘柏下定决心,“其实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知道自己愿意做什么、不愿意做什么。”
他尝试着把自己对内容形态新的理解放入其中。例如说新的内容载体、新的交互方式,“人沟通的模式是什么样、他用什么的工具去接收讯息、或者人跟人怎么去沟通”,《幻乐之城》里出现了以心跳为标准的测试环节,每一个观众因此都有机会参与到节目的点评里。
更重要的是,原创节目的概念越高,《幻乐之城》就越有机会走出现有综艺的发展范式。作为平台最大的现金牛与招商机器,至少在过去到现在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综艺节目都直接依赖于B端变现,这也使得综艺内容开发中更依赖有过成功范式、试错成本更低的模式引进。
但随着平台将内容公司纳入到自己业务的一环,综艺内容在IP化或寻找其余突破上,大都只有高位依靠平台、或专注持续的生产原创产品两条选择。自单一综艺IP孵化出的笑果文化已经通过线上线下将自己与行业绑定得更紧。在紧靠平台与深耕类型化产品上,哇唧唧哇与银河酷娱也有过一些尝试。
而因为三年前曾经入职过陌陌一段时间,梁翘柏与这家互联网公司的关系便影响着他的位置、思考与创作。“我们之间是一个互相学习的过程。毕竟陌陌也是跟人的生活有关的,我当然对这个感兴趣。”
梁翘柏在2015-2016年加入陌陌,在陌陌期间,他曾经深度参与到陌陌现场的形式、舞台和音响策划。
在梁翘柏创立的酷博特文化在2016年成立后,由前者联合出品的《幻乐之城》就成为梁翘柏与陌陌都可以试验的一个样本。“对于我来说,我和陌陌就相当于一条河的两岸,我们都有兴趣往对方的方向尝试,那我们就是互通的。”梁翘柏说。除了冠名这档综艺节目,陌陌还成为《幻乐之城》演员的一个输送通道,多名陌陌主播参演了这档综艺节目的唱演环节。
这种与综艺节目的互通,已经成为过去一段时间互联网与传统内容彼此赋能的写照。陌陌曾经参与赞助过《极限挑战》、《我爱二次元》等综艺节目。在今年第二季度的财报电话会议上,陌陌董事长唐岩就《幻乐之城》回答了问询,“第一,通过与这档高端综艺节目的深度绑定,来提升陌陌公司的品牌形象;第二,综艺节目当中会有主播和其他直播元素的深度植入。通过推送主播登上湖南卫视与一线艺人同台演出,推广直播这种新型的娱乐方式。”
相比更为成熟的模式引进或小体量的垂直节目,拥有电影级制作班底的原创综艺,虽然安全系数有些模糊,但也具备更多开发上的可能性,和有机会走出新的综艺IP模型。
事实上,在《幻乐之城》的商业模式规划中,还包括未来将落地的线下实景项目。在这场联动移动互联网、直播、平台与线下实景的开发计划中,相比其余同类型选手,《幻乐之城》这档原创综艺已经逐渐体现出类似火车头的作用,“《幻乐之城》就是跳出现有模式、创造新模式的一次全新创作”。
这是这档原创节目的胜利。“没有野心,我就不会做这档节目。”在沉寂已久的中国综艺市场,梁翘柏和他的《幻乐之城》开启了一场冒险,“我们也是实验。但你必须要有这个心态,如果你要所有的东西都在掌控内的话,那你永远都是在复制别人。”
周三下午,排练结束后的不到6个小时内,新一轮的录制马上就要开始。梁翘柏没有再去在意观众评价,但他心里很明确,这档节目必须存在。“你完全可以不接受,但是你不能改变一个新的东西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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