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夜现场》本质上是一档拥有先进的喜剧创作方法的节目，他们的办法可以来夯实我们的观点和内容。但最终，我们还是要让观众感受到，中国版的SNL，究竟‘中国’在哪里。”
作者 | 罗立璇
设计 | 托马斯
欢迎来到中国版《周六夜现场》，中国综艺史上投入最大的语言类节目。
每一次录制，对于编剧和卡司（常驻演员）、嘉宾而言，都会是未知的挑战——它是少有的以类直播形式录制的喜剧节目。这意味着，在一个半小时的录制过程中，演员不能返场、不能修改，几乎没有补救的空间。对，即使笑场也不能重来。
粉饰是无用的，观众的笑声就是直白的打分表。每个星期都会有接近100个Sketch（情景剧）剧本被提交到由总导演、总编剧等成员组成的“审查小组”，他们将会评选出10个Sketch交给卡司和明星嘉宾表演。在经历过现场观众的最后一轮“评比”后，只有6个Sketch会作为完成品上线优酷，在周六与上亿观众见面。
“很想做它，因为知道它很牛；但确实难做，大家都很难想象它落地在中国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中国版《周六夜现场》的总编剧程璐描述了他们开工前的心情。
今年是原版《周六夜现场》开播的第43年，登上这档节目的嘉宾包括所有你能数出来的国际一线巨星，甚至还有一名中国人，成龙。
43年来，从《周六夜现场》走出了世界范围内的一线喜剧演员和脱口秀主持人，比如亚历克·鲍德温、蒂娜·菲、艾米·波勒，还有吉米·费伦和塞斯·迈耶斯……这份名单至少可以填满一页A4纸。他们从《周六夜现场》中获得的最重要的东西，不单止是表演能力和不断推出新喜剧内容的能力，而是将对社会现实的敏锐体察转化为夸张化的表演，通过一种愉快的方式向观众传递观点的能力。
这同样也是原版粉丝对于中国版《周六夜现场》的期待。执行总导演潘璐斐则希望能够定义新的中式喜剧：“一方面是表达我们自己的态度和想法；另一方面就是描绘中国年轻人的文化和日常生活。《周六夜现场》本质上是一档拥有先进的喜剧创作方法的节目，他们的办法可以来夯实我们的观点和内容。但最终，我们还是要让观众感受到，中国版的《周六夜现场》，究竟‘中国’在哪里。”
“入伙的时候就说好要做这个节目”
程璐坐在被架高了一层、正对主舞台的观众席上，眼睛直盯着被吊起来悬空的电视屏幕。上面正在直播演员在楼下搭建好的场景里进行的最后一次联合彩排。晚上观看正式录制的观众已经开始在录影棚外排队。这是他们进行最后一次调整的机会，不能错过任何细节。
如果你在这个时候按亮程璐的手机屏幕，你会发现页面还停留在上一期张雨绮担任嘉宾的《周六夜现场》的视频画面，之前等待开场的时候他还在不停地来回拖拽，反复回看。
“我当初最想做的就是《吐槽大会》和《周六夜现场》。当初加入笑果的时候，我和老叶就是这么聊的，现在这两个都快做出来了”，程璐说道。老叶指的是叶烽，笑果文化的创始人兼《吐槽大会》和《周六夜现场》的制片人、总导演。在《人物》杂志的采访中，程璐和他在深圳脱口秀俱乐部的一群编剧朋友是叶烽招兵买马时“瞄准的重点”。
总编剧程璐（左）和执行总导演潘璐斐（右）
“《周六夜现场》对于所有做喜剧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巅峰级的喜剧节目。所有人都想做、都会讨论。比起担心别人做，还是放在自己手上安心一点。”而且，程璐已经为这一档节目、这一种喜剧形式准备了接近3年。
2015年，搜狐视频率先从NBC Studio买来了《周六夜现场》的中国版授权，可惜的是最后未能落地。而当时搜狐视频选中的合作方正是程璐所在的笑果文化，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攒剧本，虽然现在看来，“当时写的都不能用了”。
实际上，笑果文化并不是优酷最早寻求的合作方。在最后重注网综、网剧赛道的优酷前来寻求合作的时候，叶烽最后拍板，必须要做。在半年前接受《三声》（微信公众号ID: tosansheng）采访时，叶烽表示，定位行业头部公司的笑果必须要制作出“一个行业才能支撑起来的”多类型的系列产品。《周六夜现场》显然是他们不能错过的头部作品。
程璐解释《周六夜现场》对于中国喜剧内容生产的重要参照性在于，“《周六夜现场》归根结底是一个娱乐产品，是在一套工业体系下的科学的节目制作流程，能够集合所有人的力量进行稳定的产出。单靠喜剧天才是无法做出一个这种体量的节目的。”他们要实现的事情，就是在这套体系的指导下，生产属于自己的喜剧。
从2017年年底开始，笑果的编剧和优酷优魔工作室的编剧组成了一个固定班子，分成了9个小组，每组4-5人，开始进行剧本的准备工作。虽然之前看过很多作品，但是其实大部分人也没有写过Sketch，所以必须相互学习、摸索和总结方法。每组都有自己的创作风格，一些人特别喜欢写讽刺的内容，还有另一些人则喜欢写日常生活的有趣情景，“第一要求就是好笑”。
原版《周六夜现场》以编剧为核心进行内容生产，因为他们不单能写剧本，还会导、会演，相当于一个内容中心枢纽，在写作时就已经设计好了最后的视觉呈现的方案。这也是原版《周六夜现场》在一周内能制作一期高质量喜剧节目的重要原因。“而国内是没有这样的编剧的，我们就让每个小组和导演一起配合，来完成原版编剧可能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工作。”
“这都是学习的过程。人家连写提词大字报的员工都做了几十年，还上过杂志。”程璐有时也挺羡慕原版的条件，“我问他们，怎么培养编剧和卡司？他们说不用培养啊，找市面上最好的就可以了。”
在另一方面，执行总导演潘璐斐则必须开始进行卡司演员的选角工作。在今年过年以前，除了北京、上海以外，她开始带领团队在全国各地征集卡司，“我们想找各种类型的演员，所以各个重要城市的表演院校、话剧团，还有民间艺术团，都去了。”
核心要求就是，希望演员拥有表演基础、了解《周六夜现场》，“对这种喜剧模式抱有极大的热情”。另外，节目组也会侧重选择表演模式还没有固化的“年轻态”演员。潘璐斐列举，“女卡司分女旦、女丑，男卡司除了男老板、男屌丝，小生类型的我们还会分小鲜肉和肌肉男，这样可以把内容配比拆开，确保我们的Sketch有精准匹配的角色，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角色类型。”
从四川话剧院选出来的演员合文俊是比较特别的一员，因为他是演员里“脱口秀说得最好的”，具备脱口秀的能力，因此被首选为《周六夜班车》（也就是原版的Weekend Update）的卡司。潘璐斐解释，脱口秀能力代表：对中国的国情文化非常了解、对生活有体验和感悟，并且能够对自身的经历发表观点，“说白了就是他有自己的表演节奏，能够饰演他自己”。
在全国寻找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节目组希望能够打破中国的南北喜剧的界限，生产交融程度更高的喜剧作品。潘璐斐分析：“比如在原版的节目里面，他们在卡司上的选择也会有黑人、亚裔、犹太人，还有不同阶层的白人，文化的碰撞和讨论本来就是节目的一个特点。”
周一到周六
以一周为工作周期，卡司和编剧几乎处于同步工作的状态。在周日休息一天以后，编剧开始写新的Sketch。周二节目组就会举办第一次围读会，演员开始简单排练编剧写的剧本。岳云鹏本来常住北京，现在特意在上海租了个房子，方便排练。
围读会一周举办3次，一是审核新的Sketch，二是对不够好的Sketch提出修改建议。在Sketch通过以后，演员就会开始进行正式排练，不断修改自己的演出方式。程璐认为这是集中提高编剧能力和内容质量的关键：“这就是一个投入产出比，有50个Sketch和100个Sketch让你选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接下来就是节目呈现的问题，也是真正的成本大头。道具组和灯光组都配合编导组进行工作，通常操作时间只有3-4天。如果创意环节出现迟滞，很可能只有1天的准备时间。“我的领导姓贾，我们都叫他贾一天”，道具组导演汪小越开玩笑说，“因为他可以1天做8个景”。
中国版的Bumper特意加入了闪烁的效果增强动静内容之间的衔接性
时间限制下，他们还是尽量实现了品质的提升。“原版的景都做得很真实，很多国内的小品都很简单，一面墙、一张桌子，就能开始演。而在原版，你很少看到光秃秃的墙”，汪小越说，“比如一个医院，做一个磨砂门就可以了。但在原版你还能看到门背后有隐隐约约有一个红灯，让人觉得有人在手术中。”
在经过原版工作人员的指导和仔细研究了好几季原版节目后，他们尽量在自己的布景中也实现了真实感，“我们做一个花店的场景的时候，就会尽量摆满鲜花，这样不管镜头扫到哪里，观众都能感受到，角色确实在一家花店里。”他们之前在做一个百货商店的场景时，由于还原得太到位，有人甚至质疑：“你们是不是随便找了一个旧百货拍的？”
有时候汪小越也不得不拒绝编剧和导演的要求：“他们说要一个仿真恐龙，我说，20万一只了解一下？当然后来我还是去尝试了，谈到了8000块租一天。”最后由于搬运和安全问题，他们还是决定用真人穿上充气恐龙套装出镜。
在摄影棚里，你还能看到一名穿着法兰绒衬衫和牛仔裤的老爷爷来回逡巡，他是意大利的摄影指导Stefano Fusi，和笑果文化合作多年。他的严格程度直接提升了整个布景的细致程度。在《母系社会》的Sketch里，舞美道具组布置出了一个原始人洞穴，地上排布了很多砖块，“动一公分他都会骂你”。汪小越解释，镜头画面特别苛刻，在经常出现特写镜头的情况下，“现场看没什么，镜头里一看，动了就是动了”。
而一般处于“游击战”状态的导播组则需要在4-5天的排练时间里一直跟着卡司和嘉宾进行排练。潘璐斐说，“我的要求是，确保演员每说一个笑点，观众就能看到一个近景，后期和现场看到的基本保持一致。这和看演唱会的氛围是一样的，我要在这个氛围中，我要打call，但是如果我想听歌手说话，就可以看到他的镜头。这就是花钱的地方，需要通过各种技术手段让观众真实地感受到现场、和剧本的完整呈现。”
在观众席上，节目组放了20多个收音麦，就是为了完整收到现场观众的笑声，用情绪感染电视机前的观众。
几乎所有中国版《周六夜现场》的节目组成员，都看过美国演员、导演詹姆斯·法兰科在2010年给原版《周六夜现场》拍摄的纪录片《Saturday Night》。在里面，法兰科事无巨细地拍下了节目组一周的工作过程。
让中国观众接受更有品质的喜剧
中国版的《周六夜现场》让原版观众或许感觉不适的一点是，他们增设了主持人环节，邀请了喜剧明星陈赫、岳云鹏驻场。对于习惯原版节目的观众而言，陈赫和岳云鹏的表演风格与能力并不符合他们的口味。原版的节目一般由当期嘉宾的独白（monologue）开场，但在中国换成了主持人和嘉宾联合开场，并且担任卡司。
中国版《周六夜现场》主持陈赫和岳云鹏
“我们是一个新节目，如果一开始就启用全素人，观众有可能接受不了”，潘璐斐说道，“在最坏的情况下，这会让素人卡司失去让观众了解他们的机会。”另外就是节目必须适应行业的发展水平，程璐解释，如果让明星一上来就讲一大段会特别冷，如果有主持人加入这个环节进行互动，脱口秀就会变得简单一些。
《周六夜现场》的定位是一档大众节目，不能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大幅挑战普通观众的观影习惯。“观众的审美也不一样，国内的接受度没有这么高”，程璐说道。
同时，在题材上，中国版的《周六夜现场》更倾向于加入日常生活和情感题材。潘璐斐表示，“我们希望把观众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的东西转化成笑点。比如韩版的《周六夜现场》，韩国年轻人平时喜欢讨论偶像，所以他们就会有很多练习生、女团、男团来担任嘉宾。而我们则希望描述中国新兴的东西，比如网红文化、中国年轻人的恋爱方式等等。”
另外的一个本地化难题则是《周六夜班车》环节。这在原版是非常重要的段落，卡司在该环节会扮演新闻主持人，对当周发生的新闻进行评论和调侃。“中国版有一些东西无法实现，但我们还是想努力搏一搏这个形式”，程璐说道，“我们希望在这个形式上有中国版的创新”。
录播的中国版《周六夜现场》将会面临两个明显的困难：第一是新闻的时效性，第二则是这个环节的表演形式比较单一，所以对于剧本的要求就会直线升高。
现在看来，生活化的话题、季节性的话题在这个环节几乎都不太成功。潘璐斐表示节目组会依然会不断尝试，比如增加更多读新闻的环节、讨论一些更多会出现预计未来会出现的话题，并且尝试在这个段落表达出更多的来自节目的观点。
从最新一期的表现来看，包括《周六夜班车》在内，多个Sketch的效果比前几期都要好，“其实就是大家磨合好了，配合有默契了”，程璐解释。
潘璐斐表示，他们需要做到的第一点是先让观众熟悉这种模式，完整地呈现素人卡司的角色设定，然后再尝试更多形式的Sketch，比如系列剧，或者不需要铺设人物关系的短剧。“我们要做到把演员风格化、类型化，激发出某些个人特点的展示。如果有1、2个卡司在这一季节目完结之后被观众记住，我觉得对于这个项目来说就是比较成功的了。”
从目前来看，获得了原版观众与新人观众比较一致的好评的环节是数字短片（Digital Short）。数字短片这种形式的创作者是原版的卡司安迪·桑伯格，核心理念在于“一本正经地唱搞笑歌曲”。中国版数码短片交给了优酷优魔工作室单独操作，负责人是曾经制作过《好笑头条君》的制片人刘柳。
“掰歌这个事情，其实门槛很低，谁都能随便哼两句。但是一定要找到痛点，再用很精准的语言在很短的篇幅里概括它”，刘柳总结。在播出的这几期里，他们先用了《扎心金曲榜》的格式去制作数字短片，里面用情歌唱了年轻人瘦不下来，用嘻哈唱了半夜想吃宵夜，还用民谣吐槽了老是让同学多带一份饭的室友。他们还在郭德纲这一期节目改编了《一起摇摆》，把演员吴彼打扮成汪峰，描述了一名老实人要不回来自己借给同事的钱的故事。
在接下来要播出的一期短片中，刘柳特意让人从河北的天漠运了50吨沙子到北京的一个摄影棚拍MV。刘柳解释，“和原版一样，我们是按照电影的质感在拍短片的。包括作曲、编曲，全都是国内一线的团队。我们不需要在形式上搞笑，所有的形式感上的东西，和正常的MV都是一样的。因为这样才有喜剧效果，不然就没有反差了。”
刘柳认为，他在数字短片、乃至整个节目（优魔工作室同时还负责一部分Sketch的编剧工作）想树立的一个观念就是，喜剧是需要质感的。“既然综艺是一个综合的艺术，我们把所有的灯光、制景做得这么细，就是希望能够把细节品质做出来，不然最后，所有的节目永远停留在某一个档次上。”
自从笑果文化两年前推出《吐槽大会》以来，中国观众对于这种舶来的、新型的喜剧文化的接受程度正在不断提高，并且成为了年轻人在日常生活中常见的表达方式。在笑果旗下的噗哧、单立人、北脱等多个脱口秀俱乐部的推动下，观看线下脱口秀演出也正在成为年轻人生活中的一部分。
随之攀升的是这个内容行业的商业价值，在过去两年里，笑果文化的估值一再走高，跻身中国一线内容公司。在两个月前，脱口秀公司单立人则获得了来自优酷的千万级别投资，而后者的后续动作还在路上。除了线下演出以外，中国脱口秀的第一批创业者也在专注于行业培养更多的脱口秀人才。
我们期待，更多元和更崭新的娱乐文化能够由此创造，而他们也不断回答着：脱口秀是什么？中国在哪里？
©三声原创内容 转载请联系授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