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时代的年轻人通过互联网，自然而然地适应了与世界各地人的交流，但老一代似乎还难以接受许多“老外”进入日本人的普通生活这种现实。
一天，和几个工作上有往来的人一起吃饭。几杯酒过后，一位年过七旬的日本妇人，满面骄傲地讲起她的孙子，说是如何如何地优秀，进了一家不错的公司，并且还越说越激动，但终于还是流露出她对孙子的不满之情。
她愤愤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简直一点上进心和自尊心都没有！竟然去夸赞他的外国上司聪明能干、袒护部下什么的，当时我就生气地问他难道你就不觉得受气？这里是日本，你怎么甘心接受一个外国人领导呢？真是傻小子。”
说到这里，她大概是突然感觉到了在座的几个外国人的目光吧，赶紧补充一句说“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说你们的意思。”后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分，赶忙转换了话题... ...
这位老太太的心理，是具有一定代表性的。老一代日本人经过艰苦奋斗，振兴了日本经济，经历了日本经济高速增长时期。而当时日企的通行做法是“论资排辈”，下级绝对服从上级。这种旧式的独特经营手法，已经深深地融入了他们那辈人的血液中——下级对上级，就应该是一个委曲求全的心态。
老太太担心她的孙子会受气，希望她孙子能够出人头地，坐上领导的位子。同时，在有意无意间也流露出心底里一种酸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我曾经从其他日本人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话：“我们日本人辛辛苦苦获得的好生活，为什么要让从贫穷落后的邻国人来享受呢”，这样的心态与想法，在老一代日本人当中不是少数。
这种感觉相信大家或多或少能够明白，大家都穷过、努力过，富庶的生活的确来之不易。所以当他们突然发现被外国人“沾光”，甚至于比自己生活过得还好的时候，心里不免会感到不平衡。
其实1989年进入平成时代之后，特别是最近这十几年来，日本发生了急剧变化。
比如，1999年日产汽车并入雷诺旗下后，董事会开始使用英文，公司内部正式文件并用英文和日文；2012年优衣库和乐天公司分别宣布，公司内部公用语言为英语；2014年著名医药公司武田药品工业，启用法国人当CEO；2015年本田汽车宣布以2020年为目标，将英语作为公司的半官方语言... ..
日企种种举措，意图也很明显。选择英语作为公司的公用语，其用意不仅在于打开全球市场，获得全球利益，同时也是为了广招全世界人才，不断壮大公司力量。
外国人位居管理层的公司，最近也变得越来越多。根据经济产业省2018年的调查报告，日本市场依然魅力巨大，外资企业数量还在逐年增加，登记办理外国人居留的人数也从2012年的203万，增加到2018年6月底的263万。
而且，2017年日本内阁通过了《观光立国推进基本计划》。如今在街头巷尾听到中文、韩文、法文、西班牙文等外语已不足为奇，更不要说是英语了，各方面的国际化势不可挡。
外国人在日本公司里当领导，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举一个小小的例子，在日本凡事都事无巨细，一律手册化，因此进公司后也习惯办事一切都按照手册进行。有了手册，往往事情会处理得有板有眼，一旦碰到没有手册的时候，就经常会发生很低级的差错。这种情况无疑会让习惯了随机应变的老外们四处碰壁、焦头烂额。
在日本生活工作与在欧美国家相比，有一定的挑战性。而难以融入日本社会的要素之一，是语言思维方式上的障碍。
日语本身助词、敬语等独特的用法比较繁杂，又与英语、法语和中文等不同，日语只在日本使用。由于日本长期以来义务教育的普及，最低文化水平和标准话的普及程度极高。稍微有些口音或说得不地道便不被人接受。
而且日语的思维逻辑也独具特色，很多东西不能说“透”。比如很少使用主语，而是通过动词变化表现出说话人间的彼此关系，简单地说就是要有默契。而怎样默契才算好，是非母语的人非常难以把握的。
比如日语中和对方说“去去就来”，这属于一种需要默契的说法，对方是不能够深追究的。它在准备去厕所、或办些不值一提又不好向对方讲明的私事时经常被使用，而如果听话者不合时宜的继续追问“你要去哪儿”，显然就犯了大忌。
说到日本人如何看待与外国人的交流，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同样是“老外”，日本人对于肤色相貌不同的欧美等国家的人，和对相貌特征相仿的亚洲国家的人，态度显然是有所不同的。
大概是因为同为亚洲人相貌相仿，再加上佛教、儒家思想和自古以来的交往，让日本人对亚洲人有亲近感或安心感，所以比较容易深层接触。不过也正因为此，也容易因小事发生冲突。
记得刚到日本的时候，一次与一个日本朋友一家去郊游。晚上回来大家都很累，于是我帮大家泡茶，没注意用了几个带把儿的茶杯去泡。当时那家的老奶奶很不客气地冲我说：“你怎么把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搞错，绿茶要用没有手把儿的茶杯！”
当我日后把肚子里的委屈，说给一位英国朋友（她已经在日本生活了二十年）听的时候，她却对我说：“真羡慕你，这说明你的朋友一家把你当成自己人看待了。我就一直感到很难融入日本家庭，人们总是对我过于客气迁就，就连会用筷子还被夸奖说真了不起。”
另外，当我们俩一起上街买东西的时候，即便是她买东西她付钱，大多数情况下店员也会看着我，让我确认一下东西是否买错，然后向我道谢... ...这让我的英国朋友很是尴尬。
其实这些事情都可以证明，日本人对亚洲国家的人要求可能苛刻一些，但没有当作外人，处好了可以成为贴心朋友。而对欧美来的那些模样完全不同的外国人，常常是表现出敬畏却很难交心，往往把他们当作“外人”。
今后，来日本工作的“老外”还将不断增加。日本人和来自世界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外国人，该怎样和睦相处？又怎样超越不同文化背景，处理好上下级关系？这些除了依靠法律政策规定外，更重要的大概是人与人之间更多的交流、理解和包容，需要靠每个人的不懈努力和不断磨合。
张意意
CHANG Yiyi
1963年生于中国北京。1974年进入北京外国语学院附属外国语学校学习日语，北京外国语学院日语专业毕业。1986年留日。先后就职于日、英证券公司。之后从事投资咨询，日中翻译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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