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一天，伊朗释出一条新消息，给命运多舛的伊核协议敲响警钟。伊朗外长扎里夫表示，伊朗低纯度浓缩铀存量已突破伊核协议所规定的300公斤上限。他还说，伊朗已启动第二阶段退出伊核协议进程，但没有透露具体信息。
与此同时，伊方表示，逐步中止履行伊核协议部分条款的过程“可以逆转”。分析认为，此举是伊朗精心设计的可逆步骤，旨在向欧洲施压，要求其帮助减轻美国制裁造成的严重后果。考虑到“部分退约”是把“双刃剑”，伊朗在第二阶段进程中会更加小心翼翼，防止被欧洲抛弃而陷入全面孤立。
“伊朗此举本身并没有朝‘拥核’更近一步，但这将开始剥夺伊核协议带来的‘喘息空间’，”《金融时报》写道，“德黑兰与华盛顿之间的边缘政策，也将令法国、德国和英国更难挽救该协议。”
突破上限，博取筹码
伊朗低纯度浓缩铀存量突破上限，早在意料之中。
两个月前的5月8日，在美国宣布退出伊核协议一周年之际，伊朗总统鲁哈尼宣布中止履行伊核协议部分条款，以反制美方对其采取的一系列“极限施压”措施。作为第一阶段的重要举措，伊方称不再对外出售重水和浓缩铀。
伊朗与伊核问题六国2015年7月达成全面协议。协议规定，伊朗在协议生效15年内最多保存300公斤经过浓缩的六氟化铀，丰度最高为3.67%，远低于武器级浓缩铀所需90%以上丰度。多余的铀和重水应出口到国际市场。伊朗宣布不再出售浓缩铀后，“突破上限”也就成为早晚的事。
令外界担忧的是，在5月8日的那次讲话中，除了宣布第一阶段举措外，鲁哈尼还表示希望在60天内与伊核协议其他签字方就协议中伊方权益问题进行谈判，如果诉求得不到满足，伊方将不再限制铀浓缩活动的产品丰度。通俗地说，就是在7月7日跨过伊核协议规定的3.67%铀浓缩丰度“门槛”。外界认为，突破“丰度门槛”可能成为扎里夫口中第二阶段“退约”进程的一大选项。
值得玩味的是，在扎里夫宣布“突破上限”消息的同一天，伊朗外交部发言人穆萨维表示，伊朗正在逐步中止履行伊核协议部分条款，但这一过程“可以逆转”。穆萨维同时呼吁欧洲国家做出更多努力，警告道，“挽救协议的时间正在流逝”。
“伊朗中止履行伊核协议中的一项关键条款，并暗示将很快突破另一项条款，是因为伊朗希望在与美国不断升级的对抗中获得更多筹码。”《纽约时报》认为，“这一举动本身，并不意味着伊朗有足够材料制造一枚核武器，尽管它朝着这个方向一点点推进。”
“可爱的车，却没汽油”
《纽约时报》指出，伊朗并非重新追求发展核武库，其真正目标在于为未来谈判赢得外交优势。伊朗领导人押注，他们能够迫使欧洲国家兑现承诺，帮助德黑兰补偿美国制裁的影响。他们想让欧洲人认识到，减轻制裁对鼓励伊朗重返谈判的重要性。
中国中东学会副会长、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外交政策研究所研究员李伟建认为，伊朗宣布突破铀浓缩存量上限的同时又表示“进程可逆”，明显是为了同欧洲讨价还价，希望其挽救伊核协议，是一种“以攻为守”的策略。
有数据显示，美国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重启对伊制裁以来，伊朗石油出口已降至每天40万桶左右，造成500亿美元损失，并在国内引发高通胀，导致预算大幅削减。伊朗把气出在欧洲人头上，责怪对方“未能履行保护伊朗利益的承诺”，不但不能赔偿美国制裁带来的损失，还从德黑兰撤走了道达尔、壳牌等欧洲能源巨头。
对此，欧洲也是有苦难言，它不是没努力过，只是帮衬有限。上周六，由欧洲多国参与的、旨在规避美国对伊制裁的“贸易往来支持工具”INSTEX开始运行，欧洲还设法向伊朗提供信贷额度，但这些都“不解渴”——措施仅局限于放宽不受美国制裁的食品、药品等人道主义物资贸易，对事关根本的石油出口问题爱莫能助。伊朗驻联合国大使拉凡奇这样形容INSTEX：“一辆非常可爱的车，但是没有汽油。”
“欧洲也有自己的难处，”中国前驻伊朗大使华黎明指出，“德、法、英不赞成美国退出伊核协议，但这些国家的政府管不了企业，无法阻止它们因美国制裁胁迫而放弃伊朗市场。”华黎明说，伊朗想拉住欧洲以及其他缔约方，捍卫伊核协议，只是欧洲的表现令它失望不满。这次，伊朗继续巧妙地利用“可逆步骤”对欧洲施压，在美国“极限施压”的背景下求破僵局。
半岛电视台认为，在欧洲国家试图将美伊从对抗中拉回来之际，伊朗此举可能对外交产生深远影响。德黑兰相信，欧洲可以采取更多措施提振贸易。
会出“小牌”，慎出“大牌”
华黎明认为，浓缩铀存量突破上限，只是伊朗打出的一张“小牌”。在第二阶段退出伊核协议进程中，伊朗手头还有几张牌可打。但它可能通过“小牌”向伊核协议各大缔约方发出警告，而在“大牌”上三思而行。
第一张“小牌”是，逐步累积低纯度浓缩铀的库存量。
军控协会指出，300公斤纯度浓缩铀远不足以制造一枚核弹，即使伊朗的浓缩铀存量在今年秋天前突破800或900公斤，离制造核武器也仍有距离。只有库存达到1050公斤后，才可能进一步浓缩并制造核弹。
伊朗可能采取“多步、可逆”的做法来一点点提升库存量，并在“走钢丝”时观察各方反应，“以小博大”争取利益。欧盟现在的一种想法是，为伊朗低浓缩铀的出口提供资金，这样就不会突破库存上限。
第二张“小牌”是，增加离心机数量。
伊核协议签署后，伊朗着手拆除大部分铀浓缩离心机。根据去年9月伊方公布的数据，该国运转中的离心机有3000—4000台。但事实上伊朗有能力将离心机数量增至超过万台，可以轻松打破民用转军用大门生产武器级的原材料。需要注意的是，离心机的用途是提纯浓缩铀。如果核材料的数量不增加，纯粹增加离心机数目并不足以证明伊朗的拥核动机，但是伊朗可以通过这个象征性举动释放强硬信号。
第三张“小牌”是，在阿拉克重水反应堆一事上做文章。
伊朗原子能机构主席卡迈勒万迪说，伊方仍在讨论是改造还是重新启动阿拉克重水反应堆。反应堆核废料钚元素可用于制造核武器，因此该反应堆一直是伊核问题各方争议的焦点之一。分析认为，阿拉克重水反应堆的去功能化可能还会继续下去，但不排除伊朗积累钚等核材料。
最后一张“大牌”是，提高铀浓缩丰度至20%。
这张牌意味着伊朗重回2015年伊核协议签署前的铀浓缩丰度水平。一旦丰度达到20%，那么达到90%武器级浓缩铀丰度的时间就会减半，意味着伊朗很快就能制成核武器。
如果伊朗祭出此举，极可能被欧洲认定为对伊核协议的“实质性违约”，导致协议破裂，并触发争端解决机制。30天后，任何其他伊核协议缔约方都能“迅速恢复”联合国根据安理会第2231号决议解除的制裁。
华黎明说，伊朗对提高铀浓缩丰度会非常慎重。它明白，无论“大牌”“小牌”都是“双刃剑”，在当作筹码“吓唬”欧洲时必须格外小心。一旦超出欧洲以及其他缔约方的心理极限，将会陷入难以挽回的外交孤立。
李伟建也认为，伊朗即便提高铀浓缩丰度，很可能采取“渐进、可逆”的做法。他说，伊朗手中的牌还是有限的，要省着点打，一点点加码，走一步看一步，它不想因突破过猛而封死讨价还价的空间。更何况，维也纳会议刚刚开过，各方为挽救伊核协议做的努力，伊朗看在眼里。鲁哈尼要做的，就是既给欧洲一点希望，又给它一点压力，加快行动配合自己更好地实现目标。
噪音很多，动作很少
伊朗采取这一行动之前，德黑兰和华盛顿之间“斗法”已持续数周。伊朗的“部分退约”会不会进一步加剧紧张局势？又将如何牵动与美欧的博弈？
先看欧洲。《卫报》认为，欧洲领导人拒绝重新对伊朗实施制裁的呼吁。英国外交大臣亨特表示，他对伊朗的举动“非常担忧”，但他没有提及任何启动伊核协议争端解决机制的计划。他在推特上表示，英国仍致力于使伊核协议生效，并利用一切外交手段缓解地区紧张局势。
《卫报》写道，法国、德国和英国可能在48小时内发表联合声明。欧洲领导人曾敦促伊朗不要违反协议，但现在的重点可能是劝阻伊朗进一步做出“出格”举动背弃协议条款。一项提议是，让法国总统马克龙前往德黑兰。但也有计划称，举行外长级联合委员会会议，把伊朗和俄中英法德五国召集到一起。
李伟建认为，接着欧洲会在两方面努力。一方面安抚好伊朗，通过穿梭外交、多轮外长会议控制伊朗情绪，使其不要走得太远。另一方面与美国打交道，多做工作。“欧洲明白特朗普也不想让伊核局势失控，他打‘伊朗牌’更多想为美国国内政治服务，争取犹太人集团的选票，服务于中东问题‘世纪协议’等等。”
华黎明认为，欧美在伊朗问题上的矛盾是二战以来跨大西洋联盟最大的分裂。欧洲不愿意再退回来，与美国一起重新制裁伊朗。欧洲还是想要做伊朗工作。
然而，伊核协议对于伊朗权益的保障集中于经济领域，目前在操作层面已很难维持。美方对伊石油出口、航运和银行系统进行制裁，并实施所谓“长臂管辖”，令任何企业和个人从事涉伊经贸活动都面临重重障碍。欧洲很可能力有不逮。“将会有很多噪音，但不会有很多针对性的行动。”智库科学与国际安全研究所所长奥尔布赖特说。
再看美国。特朗普对伊朗浓缩铀存量突破伊核协议上限的反应是：伊朗在玩火。美国国务院在一份声明中批评伊朗的举动是“敲诈国际社会，威胁地区安全”。
华黎明认为，过去一个月，美伊间龃龉不断——美国制裁伊朗石化企业、阿曼湾发生油轮遇袭事件剑指伊朗、伊朗击落美国无人机、特朗普在“最后时刻”叫停对伊军事打击、美国对伊发动网络战、美国对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实施制裁等等，但另一方面，美国“以压促谈”的意图同样明显。
“美国在找台阶下，让日本、阿曼、瑞士给伊朗传话，想说服伊朗接受三大条件——放弃导弹试验、取消日落条款、停止对也门和叙利亚等国干涉。但伊朗坚持认为美国应首先取消制裁。双方争执不下。与此同时，美国国内鹰派人物不断向特朗普施压。以色列更是害怕2015年各方缔结核协议的情况重现，希望（伊核问题分歧）这把火不要烧旺，但也不要熄灭。这使得博弈非常复杂。”
李伟建认为，美国不想让局势失控，如果温和的鲁哈尼政府因为伊核协议的存续问题而被压垮，强硬派极可能主政，届时将牵扯美国更大精力，甚至偏离印太战略的主要目标，这不是美国希望看到的。
《纽约时报》认为，伊朗此举也说明，白宫“极限施压”适得其反。美伊如今都陷入典型的矛盾升级螺旋。特朗普的政策把美国逼到死角，看不到任何明确的外交出口。“一朝被蛇咬”后，伊朗领导人不再信任美方。他们深信，特朗普最终会放弃双方达成的任何协议。美国总统必须首先与使他误入歧途的强硬派顾问们分道扬镳，并且最终不得不回到放松制裁、平等谈判的轨道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