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美国总统特朗普再次指责美联储:“美联储非常具有‘破坏性’……他们犯了一个大错误。他们提高利率的速度太快了。这不仅仅是鲍威尔的问题。你知道,美联储有一些人真的——他们不是我的人。”
受此影响,市场预测美联储在下半年降息的概率再次上升。对了,前几天在“美联储降息猜想”中关于美联储降息的理由,应该加上特朗普施压。
特朗普对美联储的炮轰已经不是第一次。有媒体统计,去年四季度以来,特朗普就利用各种公开场合炮轰美联储已经超过10次。有人据此评论,特朗普的行为可能加剧美联储货币政策“特朗普化”,不但破坏美国长期以来形成的总统不干预美联储决策的惯例,甚至有违宪之嫌。
这其实牵涉到一个长期以来都有争论的话题:中央银行的决策,到底是应该由选民选出来的政治人物(政客)来做出,还是应该由行政任命的技术专家来做出。目前欧美国家普遍的观点和做法是,中央银行最好还是交给具有深厚经济学修养的技术专家(一般都是经济学博士)来决策。
央行独立性方面,最具代表性的是欧央行。欧央行由于是超国家机构,其独立性可以说是天赋的。但欧央行的独立性基因源于德国央行,更准确的说联邦德国央行。而联邦德国央行之所以能够独立于联邦政府,部分原因是它于1948年成立之时德国政府还不存在,当时的联邦德国还在英美盟国占领军的统治之下。当时英美盟军占领军发布命令,规定新中央银行“不受政府支配……,鉴于以往德国中央银行的货币和信用政策曾经产生许多不良后果,新中央银行将致力于避免重蹈覆辙。”但是,英美盟军占领军的真实意图并非如此,而是将此作为削弱战后德国政治和经济权力的一个组成部分!
基于以上历史原因,加之联邦德国央行长期由两位经验异常丰富的银行家主导,他们都曾经亲身经历了战前那毁灭性的货币动荡,拥有对央行独立性传教士般的信念。有一个故事说,某次德国联邦政府总理想顺访德国中央银行,居然被视为对中央银行独立性的侵犯,引发多方抗议而放弃访问。这也导致了后来几十年中,德国联邦政府与央行大量博弈和冲突。德国央行的董事会主席威廉-沃克(WilhelmVocke)曾经当面跟当时以强硬著称的西德第一任总理阿登纳说,西德中央银行与波恩政府具有同等的经济决策权力。后来,经过激烈的争夺,德国政府赢得了任命董事会的权力,德国央行保持了其法兰克福的总部----远离西德政治中心首都。
美联储的独立性,源于美国的分权理念、政治结构,并由机制安排进行保障。最主要的机制在于,美联储主席、包括美联储的七名理事,一经任命,除非任期届满或者自愿辞职,如无足够理由,总统无权罢免,而且理事的任期七年,可以连任两任。也就说,很多理事是可以连续当14年的,而美国总统现在最多只能连续干8年。因此,耶伦虽然在2017年底没有被特朗普提名续任美联储主席,如果她愿意的话,她还是可以继续担任美联储理事的。
但必须指出的是,美联储这种机制上独立性安排,并不代表美国国会和总统不能对美联储施加影响。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帕和伯南克都曾经在回忆录中说过,美联储非常重视与国会保持良好的关系,因为如果被惹急了,美国国会可以通过立法来改变对美联储的授权,毕竟,美联储独立决策的制度保障是由国会立法而非美国宪法保障的。伯南克与美国财政部部长通过定期一起吃早餐的方式,互相通报信息、交流看法,也是要听取行政当局的建议、获得行政当局的支持。最重要的,美联储主席的任期只有4年,如果不满意,美国总统可以在到期更换时提名别的人。
其他央行,如英国央行,以维持价格稳定为单一目标,也号称拥有很强的独立性,但是英国央行某种程度上其实是被英国财政部领导的。英国央行的执行委员会会议财政部要派人列席,央行要定期给英国财政部写信解释其执行抑制通货膨胀的情况。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一点,美联储是不管美国汇率政策的,美国汇率政策由美国财政部负责,财政部下面还一个专门的汇率稳定基金(The Exchange Stabilization Fund)。联邦德国央行的独立性也主要在利率政策上,德国的汇率政策也由政府负责。
财政、货币是一个经济体两个最重要的经济部门,经济稳定发展需要两个部门的紧密联动和配合,让货币部门完全独立于财政(政府的最重要部门之一)是不现实、不科学、不负责的。另外,现在各国央行多数还都承担了维持金融稳定、金融基础设施建设(特别是支付结算)、反洗钱、监管金融控股公司等职责,这些工作都与很多其他政府部门尤其是财政部门关系密切,更不可能独立。基辛格说过,关键的经济决策并不是技术性的,而是政治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