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创造101》的第二季,《创造营》正式开播。
101位年轻男孩被重新送上像战场一样的名利场,开启一场关于“流量”的争夺战,渴望重塑上一季杨超越的奇迹。
相较于上一届101位选手,这一次,他们面容更加精致,舞姿更加优美,举止更加帅气。
可以预见的是,在新的节目中,势必将会产生新一代的流量明星,成为所有年轻人的焦点。
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热衷一夜成名。
3年前,杨超越还是一个混迹在上海随时准备找兼职的初中辍学女孩。如果沿着父亲对她的认知,她会在上海打拼几年后回到家乡江苏盐城市,嫁人生子,平淡无奇地困在小城市安心生活。
尽管唱跳不佳,爱哭鼻子,几乎无人认可,但她还是迅速从101位女孩中成功突围,成为选秀节目《创造101》当季最火的选手。
她被认作“锦鲤”,寓意着没有实力依旧能平步青云。无数网友像朝圣一样,转发她的头像,希望沾得一点好运。
那年年底,杨超越与故宫馆长、乒协会长刘国梁、中国科学院院士等诸多顶尖人才一起,成为了《中国新闻周刊》年度人物。一时令人啧啧称奇。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在杨超越迅速成名的背后,是中国长达15年的选秀史。那些从未有过任何演艺经验的素人被送到公众面前,鲤鱼跃龙门。
15年的时间,他们其中有人通过幽暗、漫长的隧道,最终从近乎残酷的比赛中脱颖而出,成为炙手可热的明星;
也有人昙花一现,在公众满是期待的眼神中,黯然落幕,最终找不见踪影。
说到底,中国的娱乐选秀不过是名利场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游戏。
1993年,刚刚当上湖南广播电视厅厅长的魏文彬,正在为湖南广电电视台挑选新的台址。
那天司机准备载他去三一重工等企业集中的松雅湖,但在途径浏阳河大桥的时候,他叫了一声停。
浏阳河大桥东面的一片农场吸引里魏文彬的注意力。那里位于长沙郊区,名为马栏山,距离长沙黄花机场半个小时的车程。对于需要大量艺人演出的电视台来说,地理位置极佳。
魏文彬下车后不久,就拍板将湖南卫视的新台址迁移到此处。
彼时的他不会想到,20年的时间里,那座拔地而起的卫视大厦,连同他所带领的电视台,会在中国娱乐行业里快速崛起,成就了一段又一段商业传奇。
魏文彬接手时的湖南卫视,与尚处于荒地的马栏山并无二致。
在央视的压制下,地方卫视一直难有突破。去美国考察的时候,魏文彬发现自家电视台一年的收入,还不如一部好莱坞二流商业电影。
痛定思痛,他决定对电视台的内容制作进行改革。参照好莱坞模式,魏文彬看中的无非两个字:市场。年轻人爱看什么,什么样的节目是受观众喜欢?湖南卫视就要做什么样的内容。
在后来的总结会议上,魏文彬表示,一档节目的火爆主要分三个因素。
第一,节目要以女孩为主,年轻漂亮的女孩具有吸引注意力最天然的优势。
第二,节目要有冲突,有成长,有对决,才最能引起观众的代入感。为自己喜欢的人全力以赴,是所有人最基本的能力。
第三,节目要以娱乐为主,要有舞台表现力、艺人有歌唱等才艺,这才是当下内容最缺乏的东西。
为了达成上述效果,魏文彬开始大胆起用年轻人张华立、吕焕斌和龙丹妮,开启湖南卫视娱乐化的运作模式。
在日后的很多年里,这三个人成为湖南卫视崛起的顶梁柱。他们分别成为了天娱传媒的创始人,湖南广播电视台长,和中国选秀教母。
1996年,综艺《幸运三七21》开播,这是中国电视史上首次将游戏元素引入综艺节目,开启了中国电视综艺节目的新时代。
魏文彬这次尝试,催生了湖南卫视另一档制霸中国二十多年的综艺节目《快乐大本营》。
随着逐渐走红的娱乐节目陆续开播,魏文彬想出了一个更令人兴奋的主意:如果将全国各地的俊男靓女挑选出来,进行一场饱含友谊,又充满残酷的娱乐比赛,肯定会有收视率保证。
龙丹妮率先打头。2004年湖南卫视《明星学院》开播,旨在挑选12名选手,接受封闭娱乐训练,最终出道成为明星。中国第一档电视选秀节目诞生。
同年,受到湖南卫视影响的东方卫视决定举办一场名为《我型我秀》的选秀节目。在当时鲜有人知的比赛上,歌手张杰凭借出众的实力拿下冠军。
2004年就是这样一个开天辟地的年份,在魏文彬改革的促进下,全国的地方卫视都在尝试选秀节目的制作。
但就像冠军张杰等到谢娜才火。所有的卫视也都在等待属于行业的一个燃点,将选秀的热情轰向群众。
这个引爆选秀热潮的导火索,在2005年终于被龙丹妮点燃了。
2004年,第一届《超级女声》的季军张含韵,凭借一首《酸酸甜甜就是我》迅速火遍大江南北,成为当下乐坛最闪亮的新星。
如果从此时回看,彼时那场比赛最大的意义并非选手,而是在于让所有对娱乐圈抱有期盼的男女,看到了自己一夜之间迅速成名的机会。
这其中就包括在四川音乐学院上学,同时在数码广场兼职推销U盘的李宇春;出身音乐世家,就读于广州星海音乐学院的周笔畅;以及喜欢抱着收音机练海豚音的张靓颖。
这种情绪压抑累积了一年,终于在2005年的《超女》第二季引发了全民的狂欢。
当时负责各个赛区的湖南卫视编导说:“人山人海,太吓人了!一个赛区已经4万人报名了,极限还不知道在哪里。”
在后来播出的节目当中,各式各样奇葩的选手保证了节目的第一波收视率。而一个个唱功优异,追求梦想,面容清秀的女孩,又成为了后期收视率的助推手。
湖南卫视破天荒地想出,用短信投票的方式角逐最终的冠军,将最后的选择权交到了观众的手里。
这一投票方式彻底征服了所有观众。在还没有支付宝、微信的时代,无数少男少女将自己的爸妈的手机偷来给支持的偶像发短信投票。
后援会的粉丝会站在北京最繁华的西单商场,拦住任何一个拥有手机的路人,为他们心爱的偶像投上一票。
从后来湖南卫视公布的数据看,一毛钱一条的短信,只是投票,湖南卫视就获得了超过2000万的收益。
节目最后,李宇春以352万票获胜,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打扮中性,讲话炫酷的新一代偶像巨星。
一夜成名背后带来的不只是利益,相反它更像是为所有人带来了希望,一个在艰难处境里绝地反击的希望。
凭借《超级女声》,2005年湖南卫视白天收视率上升12%,夜间九点半到十点栏目收视率上升25%。自此奠定了芒果台娱乐领头羊的位置。
那场盛大的选秀结束,意味着中国娱乐从此揭开了自己崭新的篇章。
一场场关乎名誉和才华的演出,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地上演。
在超级女声火爆全国的日子里,湖南长沙一位声乐老师,仿佛看到了自己儿子的未来。
他以50块钱的赌约,将年仅15岁的张艺兴推到选秀节目《明星学院》的舞台。却没想到,张艺兴从数千名参赛选手中脱颖而出,拿下整季比赛的季军。
瞬间涌入的关注和赞誉,让年少的张艺兴在名利面前失了阵脚。连续几年虚度时光之后,他决定放弃在中国的学业,前往韩国参加练习生培训。
与张艺兴的“大器晚成”相比,上海的薛之谦在选秀中闯进了前四,一首《认真的雪》红遍全国,却依旧难逃“歌红人不红”的宿命。
2007年,一档主打男生选秀的节目《加油好男儿》登陆地方卫视。节目宗旨在于选拔德才兼备的魅力男人,打造新一代时代青年形象。
这一年,在烧烤店里刷盘子的井柏然、在上戏读书的王传君、和沉默寡言但眼里却有光的李易峰走上了舞台。
最终,最没有攻击力的井柏然拿到了冠军,想赢的王传君止步20强,李易峰排名第八。本以为一步青云的他们,却在一年后名气迅速消失,跌入谷底。
中国选秀就是这样,一将功成万枯骨,无数从全国各地席卷而来的俊男靓女,成为了中国娱乐产业造星流水线上最炙手可热的产品。
但在短时间内又随时面临人气的瞬间崩塌,心理压力往往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像古罗马斗兽场上圈养的猛兽,他们被紧紧地困在牢笼里。每天高强度的训练,残酷的淘汰制度,与世隔绝的不安,甚至对亲人的思念逐渐将那些年轻的心灵击碎。
一夜成名背后永远是近乎命运苛责的奇怪要求。
2007年,住在上海的公寓里,几位参加《加油好男儿》的选手互相打气时说:“等出了这牢笼,结束了比赛,签了经纪公司,有了名气,日子就会好起来了。”
但那时他们根本不会想到,今后身处的娱乐圈,远远比比赛要残酷和残忍的多。
2007年,已经26岁的陈楚生,在《快乐男声》西安赛区的选拔赛上,差点因为长相过于沧桑而被淘汰。
到了长沙,进了全国赛,事情发生了180度的巨大变化。抱着吉他的陈楚生,将自己原创歌曲《有没有人曾告诉你》唱出来之后,赢得了所有评委和观众的心。
最终他毫无悬念的拿下了当季比赛的冠军,回转身却发现,赛场上最为闪耀的并不是自己。
第二次杀进选秀决赛圈的张杰,背着与前公司解约的100万的违约金,准备在这一季《快男》里破釜沉舟。
舞台上,他歌声高亢,锋芒毕露,从不掩饰自己对胜利的渴望。
在当年的比赛中,他与苏醒争夺快男四进三的比赛入场券,在最终的投票环节,输掉的张杰并未向其他歌手一样,说一些感谢评委之类的话。
相反他在舞台上公然翻脸,对着所有人甩下一句,“虽然票数不多,但我心里觉得一定是很多的。我已经是冠军了。”
在随后的湖南跨年演唱会上,他成功顶替缺席的陈楚生出场,与主持人谢娜牵手演唱情歌《明天过后》。
自这一场跨年演唱会之后,张杰正式晋升“天娱一哥”,加之谢娜的鼎力支持,在内地流行乐男歌手这片青黄不接的领域,张杰一步步坐上头把交椅。
如果真正计较起来,08-09的跨年演唱会上,本应出场的是陈楚生。
作为选秀冠军,在节目之后他逐渐发现,自己再没有时间了。巡演、代言、商演,各类大小事务将他的24小时占据得满满当当。
他像日夜连轴转的机器,个人时间被压缩到极致。陈楚生最忙的时候,每天都会飞一个城市,他只能在机场、在酒店写歌。
参加选秀的本意是为了音乐,可前脚一踏进娱乐圈,陈楚生就觉得自己离音乐越来越远了。
类似的不知所措足足持续了一年半,直到本来作为重点宣传的“冠军陈楚生”却突然不辞而别。张杰被迫顶替出场。
十多天后,现身的陈楚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宣布与经纪公司解约,要拿更多的时间专心做音乐。
最激烈的反抗方式让陈楚生付出了最为惨痛的代价,他被封杀,遭遇前公司近3800万的索赔金额,陈楚生一蹶不振。
商业世界就是这样,艺人的艺术追求和商业价值之间,似乎一直存在着某种悖论。大众意味着庸俗,但“高雅”换不来金钱。
从商业公司的角度来说,在瞬息万变的娱乐圈能把流量转化成投资回报,才是艺人被挑选和包装的原因所在。
随着陈楚生被封杀,在娱乐圈引起了多米诺骨牌式的连锁反应,曾经诸多选秀出身的艺人,多多少少都陷入了与前经纪公司的官司。曾轶可、尚雯婕、张靓颖,他们纷纷通过解约的方式,开始与经纪公司博弈。
同时,陈楚生的做法,也让诸多娱乐圈的后人从之前无声的反抗,逐渐变成了一种有声的挣扎。其中就包括一个叫做赵雷的民谣歌手。
2017年2月,第三季《我是歌手》,在一场踢馆赛中,背着吉他唱《成都》的赵雷拿下了当场的第二名。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楚生经历过的,赵雷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在巡演的最后一场,累到崩溃的赵雷终于。再难安掩饰自己悲壮的心情。在舞台上爆粗口:“这样做下去,我想应该很多歌手就作废了。”
甚至在最后的感谢环节,赵雷仍然愤愤不平地说:“特别想跟他们说一句FUCK!还要感谢什么TMD,唉。”
赵雷崩溃了,但背后的选秀节目仍在继续进化。
许多当红明星被请到2.0版本的选秀节目里当起了导师,以“前辈带新人”的方式来加速新秀的流量转化。在这一战术思想的指导下,地方卫视的“后起之秀”浙江台也开始了自己的绝地反击。
那年夏天,《中国好声音》强势来袭,不仅捧红了选手吴莫愁、吉克隽逸和金志文,甚至同样捧红了坐在旋转椅背后的导师。
无论是杨坤随后的32场演唱会,还是庾澄庆、那英再次登陆央视,亦或者稳居内地乐坛一哥地位的刘欢,都成了当年最为翻红的艺人。
在娱乐行业制霸了25年的湖南卫视自然也不落下风。
他们推出《歌手》栏目,开播即爆红。将几乎淡出歌坛的林志炫、黄绮珊等老牌歌手,重新拉回人们的视线。甚至在第二季直接捧红了新人的邓紫棋。
那些选秀歌手出生在一个最好的时代,在最火爆的节目中被选中,机遇与人气看似触手可及。
但那似乎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层出不穷的选手多如牛毛,稍有怠慢,人气耗尽后,几乎再无翻身之地。
快乐男声全国第11名姚政,就曾在接受《博客天下》采访时说:“我们像一个商品,当商品紧俏的时候,它能卖出价,反之,被商人抛掉。在这个商人的游戏里,我们那时作为孩子什么都不懂。”
2017年夏天,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从传统媒体转移到了网络。爱奇艺、优酷、腾讯视频从曾经的视频搬运工,成为了自主办综艺的制作单位。
彼时,远在美国的蔡徐坤接到了节目组《偶像练习生》的邀请电话。作为此前多次参加选秀节目的他来说,他早已体会过名气瞬间来去的快感。但他还是想再试一次。
四个月的比赛之后,他C位出道,与陈立农、朱正廷、范丞丞、林彦俊等人组成9人男团Nine Percent,风光无二。
如今在商业价值排行榜上,他早已超越前辈鹿晗、吴亦凡,排在第一位。
似乎某种暗含的巧合,《偶像练习生》结束不到一个月,女团选秀节目《创造101》也趁热度开播。这一次,他们推出的是杨超越。
在《创造101》决赛当晚,许久未曾露面的李宇春,以成团见证嘉宾出场。在知乎上,有人评价这是两个选秀时代的交接。
但能够明确一点的是,李宇春永远不是他们的明天。
正如《歌手的诞生》评委巫启贤所说:“不论如何,这个世界依旧需要梦想,也需要造梦者。但当下越加功利的娱乐圈,恐怕再不能造出一个周杰伦、林俊杰这样的歌手。”
兜兜转转15年的时间,无数对音乐有着热爱的青年男女,一脚踏进了大大小小数百个选秀节目。
有人以它为自己梦想的起点,在人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成为真正的一线明星;也有人迅速在名利的洪流里迷失自己,变成名利场上的一颗棋子。
无论最终的结局成功或失败,选秀节目在当时赐予观众的,无非是真实生活里的一场美妙的梦。
我们也曾想象自己是镁光灯下的一名选手,或者那名选手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我们自己。我们为了心中的梦想,赌上所有才华、热情和勇气,只是为了在那一瞬间,让所有人看得见自己。
从2004年,到2019年,15年的时间,选秀节目一次次编织梦境,也带走了我们一次次的青春。
而每一次过程中,我们的呐喊,我们的眼泪,我们的追求,我们的选择,才是过去15年里,最值得追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