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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震东《再见瓦城》, 一部关于他乡的身份, 漂泊的爱情的电影

字号+作者:董贺作品 来源:董贺作品2017-07-29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在第五十三届台湾电影金马奖上,张震作为引言人回忆了已故的杨德昌导演以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杨导的"牯岭街"深刻地影响了台湾后来同类型的电影'...

在第五十三届台湾电影金马奖上,张震作为引言人回忆了已故的杨德昌导演以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杨导的"牯岭街"深刻地影响了台湾后来同类型的电影创作,就如本片《再见瓦城》甚至一度被视为低配版的"牯岭街",成为金马影展上颇受关注的影片。至于杨导给后人留下的那句"我们何其有幸,生活在这个不幸的时代"的隽语借由影像传承,像极了当年小四捅向小明的一刀,也像极了此时阿国捅向莲青的一刀。

赵德胤导演创作的《再见瓦城》以现实事件92年缅甸乡下杀人案为原型,把自身的成长环境缅甸移植到故事背景中,向观众讲述了一对恋人从缅甸偷渡到泰国沦为漂泊的异乡人的故事。莲青和阿国的形象完全是现实中漂泊青年人的缩影,孤零零的个体陷入沉重的身份困境和稀缺爱情的迷失,继而身不由己、身心交瘁,上演了一幕人生悲剧。

吴可熙饰演的莲青孤身一人从缅甸腊戍的第五区偷渡到泰国曼谷。莲青在偷渡的过程中认识了柯震东饰演的阿国,阿国主动性的把自己舒服的座位让给莲青,而自己却蜷缩在车后箱里,等待着偷渡终点的到来。这自然不是上天的冥冥注定,导演的上帝之手塑造现实,于是阿国对莲青一见钟情,于是这场景像极了辛波斯卡笔下的"是瞬间迸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不够浪漫,没有甜蜜,甚至零星的对白,却预示着两颗漂泊的心联系在一起的开始。

莲青梦想着在曼谷这样的大城市里工作,在找到自己腊戍第五区的同乡后,满怀期待地和她们聊关于家乡的变化、聊关于对曼谷未来生活的向往。同乡介绍莲青去公司面试,各方面表现良好的莲青在身份证上犯了大难,经理对身份证的要求是完全没有妥协商量的余地。在莲青面试碰壁难过和失望的同时,我们亦可以感受到在莲青心里已经开始萌发了身份的意识。

不同于莲青对大城市的向往,阿国来到自己表哥开在曼谷偏远郊区的工厂里工作,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投入工厂是理所应当的,完全没有打算离开工厂的想法。工厂的工作在阿国的眼里:简单、重复、单调,却又满足、充实、安逸,如硬币的一体两面、又如矛盾的辩证统一。像阿国这类漂泊的异乡人自然不懂得专业的学理知识,他们只认实用与否,阿国既没有办法也更乐于成为工厂的一颗螺丝钉。

以阿国和莲青漂泊者为主体的影像世界与游离在城市边缘打工青年的现实世界成功拼合在一起,使人竟不自觉间多了一丝同情和一丝心酸,也多了一丝熟悉和一丝亲切。

为何会同情和心酸?在处境窘迫的打工青年眼里,大城市意味着无尽的工作机会来养活自己和家人。即便会像卓别林在《摩登时代》里一样沦为机器上微不足道的螺丝;即便会像贾樟柯导演的《天注定》中的小辉苦苦挣扎而不得,只能从工厂宿舍纵身一跃;即便会像异化在流水线上的工具的富士康工人,成为N连跳中的卑微记忆。无法摆脱的命运悲观论调使人的尊严蒙羞,打工青年甚至于偷渡的打工青年又谈何尊严呢?

为何会熟悉和亲切呢?这仿佛就是儿时的玩伴中早早辍学选择进入工厂工作的玩伴,莲青和阿国的样子不正是我身边的儿时玩伴现在的样子吗!相同的故事两个版本的呈现,唏嘘不已。

辛波斯卡的诗句还未完:缘分将他们推近,驱离,阻挡他们的去路。阿国和莲青的故事还在继续。

莲青此时只能寄身在不需要身份证的曼谷小餐馆里,而这家小餐馆唯一的优势就是在城市中心,而莲青最大的愿望就是留在城市中心,无需言语、一拍即合!阿国找到莲青,满怀期待地向她介绍工厂里的工作,希望莲青能到工厂里工作。不同于简单的生活习惯或饮食习惯,思想价值观的差异是无法弥合的,是恋人间致命性的分歧。前者(阿国)乐于偏安一隅,安逸即可;后者(莲青)渴望城市生活,不愿放弃——谁会选择放弃自己的梦想?谁会跟随对方的脚步?不知道。

在传统的观念体系中是呈现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模式,男人对外扩张的欲望会明显的强烈,而女人则只是辅助式的存在。倘若男人始终念念不忘的梦想亦或称之为欲望的东西与女人的保守固执格格不入结果又会怎样呢?无论是前者亦或后者,男女思想价值观的差异带来的往往都是分道扬镳式的从此相见两茫茫,莲青和阿国的故事难道就可以逃脱的这固有的故事模式了吗?

莲青和阿国争议的出现也是矛盾的出现,而接下来故事的转向竟然有些小蹊跷。

在某个燥热的晚上,空气里弥漫着不安的感觉。曼谷警察破门而入的叫喊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没有身份证的莲青和其他人被一网打尽。鲁迅先生讲"中国人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进行互相的揣测",我想我所想,见我所见,我想、我见到阿国的嘴角多了一丝窃喜,莫非是呆呆的阿国想把莲青拉回身边悄悄地报了警呢?莫非阿国在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一颗腹黑的心呢?王菲在歌里唱道"感情是很玄很玄的东西",无论是特尔菲阿波罗神庙里的“认识你自己”还是斯芬克斯关于人的谜语,证明人才是最大的谜底。带有很玄很玄感情的终极谜语,谁能认得清,看得穿,猜得透呢?

莲青,终归来到了工厂;阿国,如愿将莲青留在了身边。两人都暂时性地成了工厂里的螺丝钉,扮演廉价劳动力的角色为梦想做原始的资本积累;同时,这也意味着两人的感情将要迅速升温。阿国挨个为莲青介绍工厂里认识的工人,阿国教莲青操作机器、帮忙莲青完成工作,阿国为莲青买冰水、买饭,阿国邀请莲青参加当地的泼水节,阿国花钱为莲青买了项链……此时的阿国用一个个贴心的行动真正的扮演了莲青男朋友的身份,不够热烈、不够激情,却如静水流深,缓缓地流淌进莲青的心底。

大城市与残破的现实格格不入,近于梦幻的城市映像像是迷离的致幻剂不断地侵蚀着打工青年抵御现实的能力,或者说是逃避现实的能力。然而莲青逃避现实的勇气和决心又被偶然看到的朋友的身份证激发了出来。

莲青对于身份的渴望被日益放大,阿国对莲青的担忧日益严重。莲青期待有了身份证后可以到曼谷这样的大城市工作,甚至到台湾这样的城市游玩工作,此证非办不可;阿国想要挣够钱让莲青陪他到缅甸去开服装店,此证没有必要办。这也许就是阿国对莲青的爱?可这真的是阿国的爱吗?我曾经以为爱就是彼此不分离,可我如今深知为了自己的小欲望而牺牲恋人的梦想实在是一件自私和残忍的事,又如同电影《画壁》里孙俪饰演的的芍药含泪对朱孝廉说的那句“最深的爱是舍得、是放弃。”相信我也会选择放手让她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她幸福我便心满意足了。

莲青第一次办证,被骗钱,心灰意冷;莲青第二次办证,献出了身体,得偿所愿。

赵德胤导演最惊艳的手笔便是用超现实主义的手法还原了莲青献出身体的情景:嫖客化身为一只冷血的巨型蜥蜴,蜥蜴为了得到莲青的处女之身狂暴的甩动着尾巴,肆无忌惮地扑倒在莲青的身上,贪婪的吐着信子获得了莲青身子的纯洁。这时的莲青很像是陈果导演《榴莲飘飘》里从事性工作者的秦海璐,曼谷不是去处,缅甸不是归路,四处漂泊的撕裂无人顾及,唯有以肉体直面威力无比的现实。莲青的可悲又是她仅仅出卖一次身体是远远不能负担办证的费用,莲青曾经面试穿的套装成了接客的工作装,如今的住处竟成了接客的房间,莲青却还是无奈地希望把这一切都看做是一个醒不来的梦。

在天还未亮还灰蒙蒙的时候,阿国在莲青的楼下抽着烟,精神有些恍惚,貌似是吸毒产生了幻觉。电影中的阿国和现实中的柯震东互相交织,柯震东再也不会吸毒了,而电影中的阿国把烟头一扔,顺着窗户外的管子一直爬到莲青的窗子。阿国打开窗子,爬到莲青的床上。一手捂着莲青的嘴巴,一手用刀子捅进了莲青的肚子,一瞬间殷红的鲜血把莲青的衣服染透了,莲青逐渐失去了挣扎……阿国拿那把刀子照着自己的脖子一刀划破,血浆飞溅……。两人的生命一起结束在了这个静悄悄的黎明。

从一开始莲青和阿国的一见钟情到结尾部分两人生命的共同消逝,首尾强烈的戏剧冲突更加重了电影散发的悲剧感。

阿国究竟为何要亲手抹杀掉两人的关系甚至抹杀掉两人呢?

莲青自始至终没有和阿国发生过关系,甚至和阿国都少有牵手。出于强烈的想要获得身份标识的冲动,莲青选择出卖了自己的身体。阿国生理上的欲望一直出于对莲青的“爱”而本能的隐忍克制,只有和莲青吵架那次才释放了自己压抑已久的性的渴望;同时我又很怀疑阿国对莲青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或许这只是阿国精神需求的异化?工厂里单调的工作,稀少的人际关系交往,都加剧了阿国精神上的荒芜。这也就意味着阿国想要把莲青牢牢抓在身边的欲望远远大于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意。

阿国的世界狭隘到这剩下自己和莲青而无其他,阿国的视线被占有欲、生理欲、精神欲一层层地遮蔽,阿国一瞬间迸发的狂热激情把理性彻底地扼杀了。在烟雾缭绕中,在毒品麻醉中,阿国化身黑暗中的恐怖情人,杀了莲青再自杀,让她和自己回到最纯粹的爱情状态、回到原始点,就是死亡。

又想起了《牯岭街》中小四和小明的对话。小四说只有他可以帮助小明,他是小明最后的希望了;小明却说她和这世界一样,是不可能被小四改变的。同样的,阿国也是无法改变莲青的,所以那一刀竟是如此的相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