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质量: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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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剧透
从一部电影的角度来看《侏罗纪世界2》,其表现只能说中规中矩、略有亮点;但从整个系列的角度再看《侏罗纪世界2》,你会发现它在承接前作精神的基础上,做出了极为大胆的突破——尽管现在对这一突破是福是祸下定论还为时尚早,但突破总是值得鼓励的一件事。
先说《侏罗纪世界2》本身,其情节和人物总体上看都比较套路,尤其是反派的设定。这好像也是“侏罗纪”系列的老套路了,人类反派不是贪就是蠢,要不就是又贪又蠢。总之,故事的起承转合,都没什么好说的;而人物,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发展。
影片的一大亮点是古宅追杀。无可否认,西班牙导演胡安·安东尼奥·巴亚纳(Juan Antonio Bayona)拍古宅桥段确实得心应手(参见其代表恐怖片《孤堡惊情》),他在以动作元素见长的“侏罗纪”系列中融入自己擅长的恐怖元素也是一大创新。基因混合产物暴虐迅猛龙追杀小女孩梅茜的好几幕堪称经典,例如它在古宅之上对月怒吼——
或者是它用锋利的趾爪灵巧地勾开窗户,它在小女孩房间的墙壁上留下尖牙的剪影,它的趾爪在地板上有节奏地敲击(这也是对《侏罗纪公园》的一个致敬),还有它缓慢地对被子之下的小女孩伸出魔爪——
每一个儿时的噩梦,都化为了导演胡安设计这些镜头的创意的来源。胡安深知一点,那就是成年人的恐惧其实还埋藏在他们儿时的心底里。
但是有一个问题,影片前半部分以努布拉岛上的大场面为主,而后半部分尤其是高潮部分则变成了密室逃脱恐怖片。所以古宅追杀这一段单拿出来看还是很不错的,但跟前面的大场面一比,似乎就不太适合作为全片的高潮来使用。
比起电影本身,我更愿意讨论《侏罗纪世界2》对“侏罗纪”系列的传承与突破。具体而言,就是主题的传承与技法的突破。前面所讲到的古宅追杀就是一种技法上的突破。
本来,“侏罗纪”的主战场向来都是原始气息浓厚的岛屿——《侏罗纪公园》(1993)和《侏罗纪世界》(2015)的故事发生在努布拉岛上,这个岛在国际遗传公司规划中一直是作为公园对外开放的;《侏罗纪公园2:失落的世界》(1997)和《侏罗纪公园3》(2001)的故事发生在距离努布拉岛不太远的索纳岛上,它在国际遗传公司规划中是作为恐龙制造工厂,被废弃后成为了恐龙乐园。然而到了《侏罗纪世界2》中,努布拉岛不幸酱油——它于电影前半部分被火山喷发毁灭了。随后主战场转移到了一座古宅中。对于这种设计我的心情是比较复杂的,因为我特别喜爱的努布拉岛那种原始、未知、神秘、致命的气息从此不复存在。虽然我认为胡安的古宅未必比得上杀机四伏的努布拉岛和索纳岛,但看过全片后我也明白这是恐龙从自己的岛屿向人类大陆转移的必由之路,也是“侏罗纪”系列真正从“公园”走向“世界”的必由之路。
而这种突破,恰恰是为了牢牢把握“侏罗纪”系列的主题,也是这个系列不易被发现的悲剧内核:最伟大的梦想,招致最惨烈的毁灭。
梦想
这个命题的开端是“梦想”,而谈到“梦想”,就不得不谈到“侏罗纪”电影系列的开创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他导演了《侏罗纪公园》和《侏罗纪公园2:失落的世界》。从这两部电影中,我们认识了侏罗纪公园的创始人:约翰·哈蒙德,一个富有、矮矮胖胖、总是笑哈哈的白胡子小老头。
某种程度上说,哈蒙德是斯皮尔伯格的自我投射。他们都很喜欢恐龙——而且他们都很擅长造梦。他们都是如此地纯粹,以至于他们造的梦都格外吸引人。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侏罗纪”系列的一个重要意象:腕龙。腕龙作为“侏罗纪”的吉祥物在整个系列中屡次出现。其首次出现当然是《侏罗纪公园》,成为了本片乃至整个系列中的经典一幕:哈蒙德带着科学家和代表资方的律师参观公园,就在其他人都对这个所谓的“公园”到底展览什么不明所以时,腕龙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为这个公园做出了完美的注脚。在她高大的身躯面前,渺小的人类相形见绌。但她又是那么温和而脆弱,只是温顺地吃着树叶。
无论是不苟言笑的科学家还是贪婪的律师,脸上都露出惊叹的神情。接着电影主题曲《Welcome to Jurassic Park》壮阔而灵动的旋律响起,镜头转向远处的恐龙族群,将观众们带入了如梦如幻的侏罗纪公园。
腕龙的意象在接下来的作品中又多次出现,每一次出现都有某种“启示”的意味。
还是在《侏罗纪公园》中,一行人逃脱了霸王龙的追杀,暮色将至,孩子们惊魂未定。这时腕龙唱着悠长的歌出现了,孩子们在歌声中进入梦乡。
再比如《侏罗纪世界》,腕龙以全息影像的形式,欢迎两个小主人公,而透过腕龙全息影像,就能看到公园创始人约翰·哈蒙德的雕像。两个意象仿佛合二为一。
通过这个镜头,腕龙意象的含义已经很清楚了。她代表了侏罗纪公园美好的一面、人类技术美好的一面,也代表了哈蒙德的梦想,某种程度上也是“侏罗纪”系列电影的开创者斯皮尔伯格的梦想。哈蒙德不惜代价建立公园,只为实现自己的梦想,并将这个梦想分享给更多的孩子和成年人。因此尽管公园造价昂贵,他却希望将它对全世界的人开放。
但是斯皮尔伯格知道,哈蒙德的梦想将受到严峻的挑战。科学家们从理性的角度告诉他,这样违背自然规律的行为是极为危险的。混沌学家伊恩·马尔科姆博士的名言贯穿了整个系列:
而资本家们则从利益的角度,变着法地用恐龙赚钱。他们每次都充当了科学家口中的“出路”角色,为恐龙送出助攻,把科学家们的担忧变成现实。
哈蒙德在《侏罗纪公园》中最终关闭了公园,并在《侏罗纪公园2:失落的世界》的结尾致力于无人保护区的建设,可以说是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已经放弃了梦想,但他的梦想所带来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了《侏罗纪世界2》中。在本片中我们最后两次见到了腕龙。起先是在废弃的人类建筑间闲庭信步——
最后是望着乘船远去的人类,消失在努布拉岛火山剧烈喷发后的滚滚浓烟中。
这个镜头本身就很让人忧伤,但如果放到整个系列中看,忧伤的感觉会更强烈——它象征着美好的陨落、梦想的死亡。霸王龙与迅猛龙可以活下来,聪明的科学家们可以活下来,贪婪的资本家们虽然每集都会死但从不缺少后来者——只有脆弱的腕龙在这世间没有容身之处,脆弱的梦想也是。腕龙与哈蒙德,他们都死了;人类与恐龙的情感纽带,不复存在。当两个族群平和的一面都消失殆尽时,剩下的就只有你死我活。
毁灭
侏罗纪公园,以梦想为开端,以毁灭为终结。讽刺的是,正是哈蒙德的梦想,经过一些疯狂或贪婪的人的扭曲,一次次给人类带来灾难。《侏罗纪公园3》中古生物学家阿兰·格兰特就总结说:
幸运的是,每一次灾难都局限在比较小的范围内,唯一一次例外是《侏罗纪公园2:失落的世界》中一对霸王龙母女被资本家运到了美国圣迭戈,大开杀戒,但最终她们还是被送回了岛上。
但《侏罗纪世界2》揭开了一个更大的秘密:哈蒙德曾经的密友,本杰明·洛克伍德,有一个更大的梦想:利用克隆恐龙的技术,克隆他死去的女儿。而这个更大的梦想将招致更大的毁灭:一方面,洛克伍德的行为刺激了门生米尔斯,让他更加肆无忌惮;另一方面,克隆女孩梅茜最终将恐龙放入了人类世界,实现了混沌学家马尔科姆的名言:“生命会找到出路。”
安排梅茜成为放出恐龙的人实在是一着妙棋。我们都知道,这个系列要想拍下去,恐龙肯定不能死;但谁能置人类利益而不顾呢?只有梅茜这个克隆人。也许她的外表与人类更相似,但她与恐龙更加感同身受:都是被人类制造出来,满足某种需要。人类从造物主的角度来看,造物不过是造物,是可以舍弃的,所以本片中客串的马尔科姆就建议不要去管努布拉岛上的恐龙,而男主角欧文一开始也强硬表示不在意迅猛龙布鲁的生死;但梅茜从造物的角度来看,“它们也是生命。”跳出人类中心主义,两种观点都是合理的。
历经五部电影,恐龙与人类这两个地球不同阶段的霸主,终于迎来了正面碰撞,而碰撞的结果必然是悲剧性的。人类创造了自己的克星,迅猛龙布鲁让我想起“人猿星球”系列的黑猩猩凯撒。而整个“侏罗纪”系列也逐渐成为堪比“异形”系列、“人猿星球”系列、“三体”系列的饱含去人类中心化思想的代表作。《侏罗纪世界3》将如何继续延续这个思想,我很期待。
再说梦想
评价《侏罗纪世界2》,很难将其与整个系列割裂开来。也许电影中一些角色过于天真,但“侏罗纪”系列最初就是天真的斯皮尔伯格对天真的观众的献礼,这就是为什么“侏罗纪”系列的电影中永远都有孩子,他们是观众的眼睛。
我们的生活中有形形色色的人物,其中不缺少理性的科学家,也不缺少贪婪的资本家——可能我们自己身上也会二者兼而有之。但我们真正缺少的是天真的梦想家。也许天真在现实中没有生存的机会,就像哈蒙德的公园终究要关门,就像腕龙终究要消失在火山爆发的尘埃中。但“侏罗纪”系列告诉我们,我们总应该尽量保留一些,在心底里。至少对斯皮尔伯格来说,这就是他的电影引人入胜的秘诀。
最后来说说《侏罗纪公园3》中的一个小情节:古生物学家阿兰·格兰特的学生比利偷了迅猛龙蛋,导致队伍陷入危机,遭到格兰特怒斥,随后比利为了救人下落不明。格兰特对自己说比利是个坏人十分懊悔,他与男孩埃里克·科比有如下对话:
格兰特:我认为男孩可分两类,一类想成为天文学家,一类想成为宇航员。天文学家和古生物学家一样,在完全安全的地方做研究。
埃里克:但那样你就永远没法上太空。
格兰特:没错,这就是想象和亲眼所见、亲手触摸的差别。而那……那就是比利最渴望的。
话音刚落,本来阴霾的天空渐渐转晴,《Welcome to Jurassic Park》的旋律再度响起,熟悉的硕大的腕龙群落映入眼帘。
埃里克望着这一切转头对格兰特说:
你知道吗,格兰特博士?比利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