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水母
进入影像时代，在“超级IP”的概念尚未被发明出来之前，相似的故事也在不断发生。1994年辛巴的问世有多少赞美，如今对《灰姑娘》、《美女与野兽》的依葫芦画瓢就有多大的嘘声。
即便在架空的童话世界里，原封不动、全盘照抄的真人电影版亦让人诟病。
“知道”（nz_zhidao）跟你谈谈，国内为啥爱扎堆翻拍日剧。
《深夜食堂》（影视剧照/图）
最近，又有日剧要被翻拍了。由日本作家东野圭吾畅销小说改编的中国版同名电影《解忧杂货店》将于今年年底上映。
与美剧相比，日剧在国内从来都是小众。但近几年，我们却很爱翻拍日剧，比如电视剧《求婚大作战》《问题餐厅》《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呢》《龙樱》《最完美的离婚》……还有改编流言飘在风中的《干物妹！小埋》《同一屋檐下》《悠长假期》和《Legal High》等。
其中，早前上映的黄小厨版的《深夜食堂》算是争议最大的了。
即便在日本本土，《深夜食堂》也从来不是大火的类型。论热门程度，它无法与黄金档剧集《半泽直树》相提并论，也比不上全民轰动的晨间剧《海女》。论社会话题度，这些或悲或喜的人生小故事，无法与讨论家庭主妇出轨的《昼颜》相比，也不及触及性别歧视的《问题餐厅》。
然而因为畅销漫画的存在，也因为《深夜食堂》本身低调而温暖的性格，这部剧集一直有着固定的拥趸。电视剧在日本出了两季，也拍出了两部电影版。就在中国版《深夜食堂》引发渲染大波的时候，电影版《深夜食堂2》也已经在中国上映。
《深夜食堂》在中国的流行要感谢各个城市的日料小馆。不管食物是否正宗好吃，循环播放的剧集似乎增加了天然的温馨氛围。剧集里，光顾深夜食堂的人形形色色，不乏游走在社会边缘之人。脱衣舞娘、黑社会大佬、异装癖、未出名的歌手、生活窘迫的大学生…顾客是有故事的人，在简陋的小饭馆，每个人似乎都放下了内心的戒备，在简单食物中尝出了人生百态。
套路也好，鸡汤也罢，深夜剧《深夜食堂》走的就是这样温情款款的鸡汤路数。这样的小食堂，钻进东京的小巷，似乎随意就可以找到。而那些附着在不同人身上的故事，听上去也并不遥远。我们虽然不曾有身为大哥的身不由己，但面对生活总有自己的无奈和悔恨；我们也许没有像剧中的脱衣舞娘一样从事着颇有些惊世骇俗的工作，但总会面对周遭目光与自我认同间的焦虑。剧中那些未能如愿达成的愿望，因为胆怯而无法开花结果的爱情，总会在某一时刻在观众心中引起共鸣。
《深夜食堂》（影视剧照/图）
不仅仅是《深夜食堂》，这大概也是所有跨文化的文艺作品取得成功的关键。
四百多年前，莎士比亚就说“太阳下并无新鲜事”，时间又过去四百多年，文艺作品描绘的范畴亦未能超越莎翁的范畴：人类的嫉妒与贪欲，残忍与悲悯、勇敢与懦弱、爱慕与牺牲。这些超越了时间、地域的人类普遍情感，支撑着莎士比亚、契诃夫在世界各地的舞台上被轮番排演。进入影像时代，在“超级IP”的概念尚未被发明出来之前，相似的故事也在不断发生。《狮子王》的故事其实就是《哈姆雷特》在非洲大草原的翻版。1994年辛巴的问世有多少赞美，如今对《灰姑娘》、《美女与野兽》的依葫芦画瓢就有多大的嘘声。即便在架空的童话世界里，原封不动、全盘照抄的真人电影版亦让人诟病。这么想来，将营营烟火气的《深夜食堂》照猫画虎搬来中国，自然显得尴尬不已。
比如《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出自颇受好评的日本编剧古泽良太之手。剧集讲述的是一个大龄理工女与一个家里蹲文科男的爱情。大龄男女的婚恋、社会偏见与自我发掘，这原本是一个充满共情的话题，距离在婚姻和年龄上存在普遍焦虑的中国观众也并不遥远。
但中文版的翻拍思路显然是接近按帧复制的“copy不走样”：日本版女主角穿了一件玫红色大衣，中国版女主角就要穿大红色的大衣，连装可爱的“鸭子嘴”都不忘落下，而根本没有考虑，“鸭子嘴”这种表情在中国并不流行；日本版里女主的老爸和下属日常切磋剑道，到了中文版就适配成击剑——然而上海击剑馆的数量大概还远不如剑道馆吧。在这样的思路下，不仅社会价值拔高不成，就连男女主演间该有的情感与火花也全盘皆失。
而到了中国版《问题餐厅》，尴尬和水土不服则更为明显。这部直击性别歧视、宣扬女权的电视剧，将日本职场的模式原封不断搬到了中国，让整部电视剧变成了一场Cosplay。中国版《深夜食堂》的第一印象，显然也是一场并不高明的Cosplay。黄磊饰演的主厨原封不动照搬小林薰的造型，蓝色衣服、脖子上的毛巾和脸颊上的刀疤一样不落。店内的布置和日本原版也并无二致，只是稍大一点。贯穿日版始终的茶泡饭三姐妹变成了方便面三姐妹。从差评之后导演和主演争相甩锅的回应来看，能做到这些差异化，也多亏了商业广告的植入——毕竟在中国方便面品牌众多，而茶泡饭怕是难寻。
《问题餐厅》（影视剧照/图）
今年早先，同样由黄磊主演，改编自山田洋次《家族之苦》的《麻烦家族》在院线亮相。为了保持与《家族之苦》亦步亦趋的人物、情节，《麻烦家族》活生生创造出一个在当代中国并不常见的大家族，却唯独没能复制原作中让人啼笑皆非、复杂而又微妙的情感。从某种程度上说，《深夜食堂》和《家族之苦》带给人的观感是相同的。对于这种以情感为动人之处的文艺作品而言，完全照抄戏剧关系和角色设置，相当于只求其表的照猫画虎，注定是大写加粗的尴尬。
无论是《深夜食堂》还是《家族之苦》，甚至是今年春天上映的中国版《嫌疑犯X的献身》，翻拍的原因都离不开“IP”。暂且撇开这些稍嫌小众的日本影视作品是否能算作有群众基础、有号召力的“IP”不提，这种不求情感的纯形式照抄，除了凸显国内影视剧领域的剧本荒、故事荒，更显示出创意从业者的不思索与不动脑。并不需要多伟大的比照，十几年前让无数少男少女又哭又笑的《流星花园》《恶作剧之吻》，就足以证明只要改编得当，一部作品在异国文化下不仅能立得住，更有其自身的情感输出。
不如把目光转向戏剧舞台。直至今日，戏剧舞台仍然是唯一一个可以理直气壮将剧本按原版重排一遍的舞台。然而但凡是有一些进取心和表达意图的创作者，恐怕都无法忍受毫无新意地照本重排。在戏剧界，“原汁原味”意味着尊重经典，也意味着毫无创造力。于是我们看到了同样是达里奥福的剧本，《一个非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在孟京辉的手下呈现出朋克的质感，而《绝不付账》在赖声川的排演下充满了综艺般的喜感。如今英国人再排《奥赛罗》，已经把故事搬到了军营，田沁鑫排《罗密欧与朱丽叶》，也把爱火燃到了北京大院。
在翻拍和二度创作上，日本艺术家早早走在前面。远有三谷幸喜对《十二怒汉》的改编，近有《漫长的告别》、《东方快车谋杀案》。后两部剧集虽然也有背景、人物、情节的本土化，但亦步亦趋得仍显匠气，而三谷幸喜大刀阔斧的《十二个温柔的日本人》收获赞誉无数。
由“怒”转而“温柔怯懦”，这大概是如今的中国创作者并不敢想象的自根源与气质上的变化——然而这也是让人莞尔的有启发性的范本。它足以向如今的创作者们证明一件事：找到合适的语境让作品中的情感与观众交流，这是创作者最重大的责任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