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恐怖、悬疑、烧脑、难懂......这是美国导演大卫·林奇的影视作品被全世界的观众贴上的标签。在评论电影《妖夜荒踪》时,作家大卫·福斯特·华莱士甚至还用“林奇主义”这个词来形容大卫·林奇独特的创作风格。华莱特解释说,“林奇主义”代表了一种出格的气概,在那里,骇人与平常联系在一起,而后者正是包含前者的容器。如今,“林奇主义”的概念有了更确定的意义,它代表了一个“诡谲的、黑暗的、迷幻的、似梦非梦的”的感官和精神世界。
1980年,凭借自编自导的剧情传记片《象人》,大卫·林奇开始进入主流电影领域。第二年,林奇获得了第53届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等8项提名,一时风光无两。在电视剧方面,使大卫·林奇这一名字几乎家喻户晓的,是被《TV Guide》杂志选为“最伟大电视剧”之一的《双峰镇》。
1990年4月8日,电视剧《双峰镇》的第一、第二季开始在美国广播公司播出。这部剧集在许多方面都是对当时标准流行电视节目的挑战,众多观众为电视剧竟能营造出此般惊奇感而深感震撼。这部日后横扫金球奖、艾美奖等诸多电视奖项的经典美剧,创作灵感源于一次咖啡馆的交谈。林奇回忆说:“有一天,马克(制片人马克·弗罗斯特)跟我在Du Pars,月桂谷与温土拉街角的一家咖啡店闲聊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马克和我脑子里有了一具尸体被冲上岸这么一个意象。”正是这个意象,开启了大卫·林奇和《双峰镇》的故事。
今年5月21日,时隔25年,《双峰镇》第三季回归,大卫·林奇再次成为舆论焦点。人们乐此不疲地讨论这个小镇上的诡谲故事,并试图从中窥见林奇万花筒般的电影世界的一角色彩。虽然21世纪观剧无数的电视观众已积累了丰富的视觉经验,但林奇的作品依然令人一头雾水。英国独立影片制作人克里斯·罗德雷认为,一般电影要求符合逻辑、易于理解,而林奇对这种叙述方式提不起兴趣,在观众看来,他的影片也就因此缺少了那些“惯常的能让人觉得舒服——更重要是能让你找得着北的规则和惯例”。无论是《沙丘》《蓝丝绒》还是被誉为神片的《穆赫兰道》,莫不如此。
“我喜欢人们对此(指电影)进行分析和研究,但他们并不需要我来帮他们得出结论。像一个侦探一样把谜解开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而告诉他们却会剥夺他们深思熟虑、切身感受并得出自己结论的乐趣。”对于人们观看他作品时产生的疑惑,大卫·林奇并不想给出确定答案,然而,关于藏在他电影里的“密码”和背后的故事,林奇倒是乐于分享。在《与火同行:大卫·林奇谈电影》一书里,他与克里斯·罗德雷围绕着自己的创作,从第一部短片《六个苍白的人影》到悬疑大作《穆兰赫道》,层层递进,讲述了每部作品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尤其是其中对于《沙丘》《蓝丝绒》《双峰镇》和《穆赫兰道》这4部最“烧脑”作品的揭秘,更是让克里斯·罗德雷感慨:“正是林奇的真诚以及他真实地将内心的生活表现在荧幕上的努力,最终使电影这种媒介得到了新生。”
[美] 大卫·林奇 [英] 克里斯·罗德雷 著 冯涛译雅众文化 新星出版社 2017年6月 《沙丘》:林奇的一个噩梦
拍摄《沙丘》并不是那么愉快的经历。从准备到完成的3年里,林奇数度寝食难安,这成了他的噩梦。当时正在筹备《蓝丝绒》的他不幸中途“卡壳”,没了灵感,恰好这时电影人狄诺·德·洛朗蒂斯来了电话,问他要不要将弗兰克·赫伯特的科幻小说《沙丘》改编成电影。林奇被狄诺说服,开始了对这部经典之作的再现之路。
不同于此前的电影《象人》和《橡皮头》里的小世界,《沙丘》的故事背景是由几个世界组成的庞大复杂的宇宙体系。经过了与小说作者弗兰克·赫伯特的多次讨论,林奇对这本小说仍然感到“糊涂”。“当你进入到那个小说世界时,你会发现其中那么多的东西似乎是自相矛盾的。你进入得越深,你就愈发感到难以把握。”不过,其中一些细节诸如水波、沙纹等等,倒是让林奇很感兴趣。
距离拍摄的截止时间越近,大卫·林奇就越感到担心害怕。在一遍又一遍观看拍摄完成的部分时,他已经看出自己到底在哪些地方犯了错误。这种恐惧渐渐被加倍放大,他甚至都无法在剪辑室里待下去了。“在影片拍到结尾的时候,我甚至对面临的困境都没什么感觉了。”林奇坦言。
电影《沙丘》海报
电影《沙丘》制作期间的不愉快,与林奇自己没有最后的剪片权、以及影片要求的风格与他的个人风格间存在冲突有关。在他看来,要做到尽力忠实于原著,其实就已经“被关在一个特别的畜栏里”了,以致很难突破种种限制,也丧失了做出自己理想成果的权力。失去了剪片权尤其使大卫`·林奇耿耿于怀,又无能为力。在风格冲突方面,影片发行前宣传文案中的一句话也许已概括了两者间的矛盾——“这位导演将把他非常个人化的视野,应用到了一个并不需要这么个人化视野的体裁中”。
《沙丘》上映后遭遇广泛恶评,血本无归,就连林奇本人也承认自己“确实干得很糟”。当克里斯·罗德雷问他片中有哪些东西可以引以为豪时,林奇说:“没有。”林奇由此深陷“地狱”,直到后来《蓝丝绒》上映并大获成功,才让他从“个人的地狱一下子转到一个美丽的电影的地狱”。
《蓝丝绒》:致敬50年代音乐
《蓝丝绒》里有一首歌,从影片的开始到结束都以一种不可或缺的姿态存在,这首歌就是歌手罗伊·奥比森的《在梦中》。克里斯·罗德雷认为,它已经成了“整个故事的意图和情绪在概念上的图解”,大卫·林奇也同意这一说法,称这首歌解释了那么多他想要在影片中表达的东西。这也从一个方面印证了音乐在《蓝丝绒》这部经典影片中的重要作用。不过,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在梦中》一开始并不是首选曲目,大卫·林奇先相中的,是罗伊·奥比森的《哭泣》。
这也是源于一次巧合。在一次去机场的路上,正好穿过中央公园时,大卫·林奇听到了出租车里的收音机里放的《哭泣》,当即敲定要把它用在《蓝丝绒》里。后来,等他到了威尔明顿,特意买来罗伊·奥比森的所有唱片来听。当他听到《在梦中》时,早已把《哭泣》给忘了。兴奋的林奇立马叫演员丹尼斯·霍珀开始学这首歌,并迫不及待地想要拍摄那一场人们在公寓唱这首歌的戏。
电影《蓝丝绒》剧照
《在梦中》的原版诞生于上世纪50年代,而林奇偏爱50年代,那是一个在他看来很多方面都非常奇妙的年代。对于那一时期的音乐,林奇认为它们很陈腐,更贴切地说是一种“错置”——所有的歌曲都很单纯。“歌词都很单纯,而你就是以这么单纯的方式讲话的,而且当他以这样单纯的质地滑向另一个音符的时候,那将成为你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东西!”正因如此,大卫·林奇在《蓝丝绒》及其他许多作品中都多次使用了50年代的音乐作品。
音乐人伯尔尼·韦恩在50年代初期写的歌曲《蓝丝绒》,甚至成了激发这部电影的火花。它并不是大卫·林奇热爱的那类音乐,但其中蕴含的“神秘的东西”,使他想到了包括红唇、草坪在内的诸多事物,而正是“这两片红唇、蓝丝绒以及居家附近深绿色的草坪”,成为了他拍摄《蓝丝绒》的初心。
《蓝丝绒》的成功让大卫·林奇回到了个人化的创作道路上,同时在自我和大众间寻找到了一个巧妙的平衡点。在试映阶段,有些影院就已经出现了排队盛况,买票的观众整整绕了影院一圈。凭借《蓝丝绒》,大卫·林奇捧得第59届奥斯卡最佳导演的提名,在此3年后的《双峰镇》开始让他获奖无数。
《双峰镇》:镇子不大,故事很多
大卫·林奇要为美国的电视剧观众拍一部“肥皂剧”的消息迅速传开。林奇如何在最保守的传媒体制中找到适合于他的表达方式呢?
然而,在与制片人马克·弗罗斯特的合作下,“怪异”的《双峰镇》不仅顺利通过了制作公司的审批,还使大卫·林奇得以用电视剧的篇幅去描绘这个离奇诡异的故事。到最后,连大卫·林奇本人都爱上了《双峰镇》:他在漫长的剧集播完后依然感到意犹未尽。
《双峰镇》第一、二季的成功,不仅体现在奖项和收视率上,评论界也一片叫好之声。电影人罗伯特·恩格尔斯称赞它是一部无法定性的剧集,抓住了能引起人们强烈情感反应的要害:“《双峰镇》中的人物是如此真实,而这一点正是其他电视剧集所缺乏的。”
在得知《双峰镇》前两季的高收视率后,林奇开始怀疑这个数字的可靠性,他惊讶于这部剧的观众竟远多于他的电影的观众。除了对市场策略、命运和时机的思考,林奇也对《双峰镇》的流行和电视文化进行了冷静的考量,结论是:“电视文化风水转得极快,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东西,有的只是‘罐头笑声’”。
电视剧《双峰镇》剧照
在第一、二季结束后,林奇感到难过,认为自己跟《双峰镇》的缘分还没完。1992年,电影《双峰镇:与火同行》接棒,讲述了一个电视剧的前传故事。他说自己不单单是为了怀旧,还想去挖掘其中的更多东西。“我知道那个世界,而且如此热爱它,真想回去旧地重游。”25年后的2017年,《双峰镇》第三季开播,故事是否会就此画上终点,还是个未知数。
还会有更多双峰镇的故事吗?克里斯·罗德雷也问了这个问题,林奇回答说:“我只希望有个机会能在犯错自由的环境下继续拍片,从中找到那些神奇的东西。此外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不在乎了。我喜欢那些投资影片为了赚点钱的人,很高兴他们继续这么做。”
《穆赫兰道》:从流产的电视剧到成功的电影
拍摄完前两季《双峰镇》后(或者在拍摄之中),林奇产生了制作剧集《穆赫兰道》作为《双峰镇》衍生剧的想法。他的大脑是个灵感机器,“穆赫兰道”四个字带给他了无尽的想象:夜里的一块招牌、车前灯、沿着公路的一次旅行……因为他就住在穆赫兰道公路旁边。林奇曾与制作人马克·弗罗斯特、编剧鲍勃·恩格尔斯提起过拍摄《穆赫兰道》的事情,但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直到他的前经纪人托尼·克兰茨问他:“为何不拍一套就叫做‘穆赫兰道’的电视剧集呢?”林奇才决定将它单独拎出来拍一部电视剧。
他拿着只写了两个情节的两页纸来到美国广播公司,得到了一个肯定答复:“听起来很棒,咱们就做吧。”林奇与选角导演乔安娜·雷找了50多位演员,开始拍摄美国广播公司要求的试播集。不幸的是,当公司负责人看完了所有样片时,他们表示不满意,也看不到什么前景。后来,美国广播公司要求试播集压缩时长,从125分钟压缩到88分钟,双方无法达成共识,电视剧《穆赫兰道》的拍摄计划便搁置了。
林奇十分心痛,因为“有那么多喜爱的想法都还包含在那具死去的身体里”。一年之后,法国公司Studio Canal+的电影人皮埃尔·埃德尔曼来到大卫·林奇的工作室,请求观看《穆赫兰道》的录像带,他非常喜欢这部作品,要与林奇合作把《穆赫兰道》做成一部电影。
电影《穆赫兰道》剧照
从做电视剧集变成做电影,林奇遇到了一系列问题,从布景、服装和道具,到拍摄手法甚至是拍摄内容。焦虑的他有一天晚上坐在椅子上冥想,灵感涌现喷发,成了一块块足以拼凑成整部影片的“碎片”,他说:“有关一部剧情长片的各种想法从来都不会突然间一劳永逸地全部涌现,它们都是以碎片的形式出现的。”
电影《穆赫兰道》没有比他设想中的剧集更复杂,相反,它变得简单多了。虽然林奇不得不结合更多更复杂的叙事线索,使影片中的所有元素最终得以吻合。最后,林奇成功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穆赫兰道》最终变得契合无间。”这部电影最终横扫了戛纳主竞赛单元最佳导演、金棕榈奖、奥斯卡金像奖,让林奇又一次站在了电影的世界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