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谁想谈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啊，还是看一场永不结局的美剧比较美妙。
美剧结局，总是让人百感交集。
《疑犯追踪》(POI，Person of Interest)收尾，因为编剧乔纳森·诺兰有了新欢，《西部世界》，咱只能一边哭哭啼啼骂他大猪蹄子，一边很诚实地跟过去追新剧。
(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小婊砸能替代我大POI)
《权力的游戏》烂尾，只想痛骂编剧2DB，能把马丁大爷辛辛苦苦养肥的骏马，变成个瘸腿马。
(我疯王·姜今天就要Burn 2DB all！)
《生活大爆炸》结局，尽管这么多年陪伴，就像左手摸右手，但听到谢耳朵的获奖感言，尤其是感谢“宇航员”沃罗威兹，回忆莱纳德第一次见佩妮说“我们的宝宝一定会很好看”，还是忍不住爆哭。
(卧槽我的崽长大了，卧槽十二年前发生的事情我崽都记得清清楚楚，卧槽我崽要离开妈妈了呜呜呜)
但是哪一部美剧大结局，也没有《马男波杰克》结局来得心痛。
看完网飞刚出的八集，才意识到，只剩最后半季了，冬歇之后，一月是马男最后的谢幕了。
可是，《马男波杰克》这种故事，怎么可能有结局？？？
马男这种“烂人”，怎么可以拍拍马屁股就走人？！！！
这不仅仅是上述一些剧集的“舍不得”或“不好结尾”“怕烂尾”。而是这部剧集，从内容而言，最符合它的形式就是永永远远、无穷无尽地续下去。
它实在是那种“无法结尾”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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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许多影迷来说，这部动画已经不用过多介绍。
在它将要结束之际，BBC的标题近乎盖棺定论：“《马男波杰克》是怎么成为21世纪最好的动画的？”
(请注意，真的没有“之一”。)
它的主角是个长着马头的男人，好莱乌(Hollywoo)的过气明星，看似靠着几十年前的情景喜剧的余热，尚有点金钱地位。
其实他是个烂人，任性地胡作非为，害身边的人一起不幸；他也是个可怜虫，再没有值得铭记的新作品，无所事事、酗酒，生活得一团糟。
剧集里，还有每天只知道傻乐的社交型狗子明星花生酱，有讨好型人格包办一切的猫咪助理卡洛琳公主，有原生家庭不幸、费力求生、理智型悲观的写手戴安，也有寄人篱下的热心废柴陶德。
他们是一群你，和一群我。衰衰的，偶尔自私，偶尔热心肠，偶尔觉得一切都会好的，偶尔觉得自己无药可救。
即使你没有看过这部动画，也很难逃过它台词的暴击。
它太真实了，没有鸡血，没有主角光环，没有buff，每个人都在做困兽之斗。
就像很多人说的，波杰克总是好不容易努力向前了一步，一个浪头打过来，他又缩回去了。
马生，总是大起大落落落落落，再起起落落落落。
这种永无止境的进进退退，正是《马男》真正引人共鸣之处。生活不会一直好，也不会一直差，它只会继续下去。
《马男》如果要一以贯之地延续它那残酷的现实主义，也只能这样一直一直继续下去。
结局？我不信的。马男变好了也会变坏，变坏了也还是会变好。
如果非要给这部动画一个结局，你说该起还是落？
有人说，“请给马男一个合家欢式的结局。”
可马男的故事，如果一直上扬，反而让人看了不安心，总觉得靴子未落地。
它太像生活本身了。而生活，永远只有阶段性胜利。即使渡过了黑暗，迎来了日出，日升还是会落。
命运之神的尖酸刻薄，延续了整整五季，这个时候告诉观众，一切都变得很好，总让人觉得暗处有危机埋伏。
公主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不会离婚了吗？就算不离婚，还会有小孩叛逆等等一地鸡毛；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小几率事件，也还会有其中一个孤独生活好些年的事情发生。
《马男波杰克》回不了头。它最触动人的地方，正在于它理解人生之战的至死方休。
这比一味告诉你不能后退，逼你向前，真实得多，也温柔得多。
如果它突然以合家欢收尾，反而叫人感到虚幻，反而让人觉得上当受骗。
也有人说，马男会死吧。
但那样，又陷入了彻底的虚无主义。
人们说《马男》丧，但其中的人物，并不是完全原地踏步，只是走得无比缓慢。
就像每个懦弱又偶尔会突发神力的我们。
在最终季的前七集里，每个人都在往前走。
猫小姐的工作还是风生水起，同时她也慢慢地捡回自己的生活，有了宝宝，也学会放弃控制权，求助别人；
黛安开始不再钻牛角尖，尝试勇敢地接受爱，不再下意识用不幸惩罚自己；
傻乐的狗子也有了自己的烦恼，想尽办法解决自己和酸黄瓜小姐的问题；
陶德想与妈妈解开心结，也遇见了无性恋的同类；
马男还是很丧，但他在前七集中，同每个他伤害过、麻烦过的人道歉，染了二十年的头发，也洗去了颜色，变得花白……
妹妹让他意识到，也许人们需要的只是一个道歉
你可以说成长无用，但不能说他们没有成长。
人生里大大小小的战役，这一次你趴下了，下一次又爬起来，这一次你赢了，下一次又只想瘫着。
生活不会因你赢了一次就停止给你出难题，你也不会因为生活的难题超纲，就彻彻底底放弃。
在第八集中，马男没有出现，可是他所有黑暗的过去，都在蠢蠢欲动，各路人马，都即将知晓一切。
如果马男是以死解决一切，太偷懒，也太犬儒。
这些挫折与战斗，只会交替出现，《马男》又如何能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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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创作困境，很像[奇幻人生]。
在这部电影里，哈罗德发现自己是一位作家笔下的人物，而且，作家即将把他写死。
于是，他找上门，想求作家手下留情，却发现草稿已经出了，只差打出来定稿。
他读完草稿，得出结论——他必须死，让这一生的故事在活出兴味时戛然而止，才升华出意义。
但对于作家来讲，反而陷入了另一重困境。
她是应该作品优先，以哈罗德的死，换来一部旷世杰作，还是救一条命，牺牲作品的文学价值？
这个困境，电影表现里，侧重于她觉得自己无权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但其实不仅仅如此。
文人吧，都是拧巴的，喜欢在作品里，玩玄乎的命运。不如意才有冲击力，阴差阳错才够荒诞够深刻。
比如[爱乐之城]，讲“本可以”；[咖啡公社]，讲“得不到”；[无间道]，讲“回不去”。
但一旦这个角色，明知自己要死，却还是毅然赴死，命运的错乱感，就没有了。一个创作者，怎么甘心遂了笔下人物的意？
或者用片中作家本人的话，温和点地讲：“这本书是关于，一个人不知道死期将至却就这样要死了，但如果他明知自己要死，还是慨然赴死，这不正是我们希望活下来的那种人吗？”
最终只能给了个凑合的结局
这个时候，就进入了一个死循环，无论是Happy ending还是Bad ending，都会显得庸俗。
依原计划叫他送命，显得刻意而做作，像为了文学价值而算计；叫他活下来，又显得整个故事结尾软弱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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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无法结局”的困难，文学创作里早就讨论过了。
卡尔维诺1967年在短篇小说《时间零》里，写了一个猎人和一只狮子的故事。
封面就暗示，“时间零”代表一种悬而未决的不稳定状态
猎人遭遇狮子，举起弓箭要射，狮子也在同时扑过来。
在卡尔维诺眼里，这个时刻是最迷人的，猎人的箭在弦上，狮子腾空将动未动，谁也不知道，是箭先射中狮子，还是狮子先咬住猎人。
他叫这个时刻“时间零”。
在此前，是时间-1，什么都还没发生。
在此后，是时间1，一切尘埃落定。
只有时间0，充满无穷的可能性，令人浮想联翩，提着心等待结果。
他希望能写一部这样的小说，永远在时间0停格，永远让读者充满阅读的冲动。
为此，他写下了那本革命性的小说，《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
故事里，男读者的读书经历总是不顺，不是印刷错误就是残本，导致他读了十本，都是开头，永远在最惊心动魄处停止。
他与同样经历的女读者的感情故事，只是卡尔维诺的第二层文字游戏，书的全部内容，是这十个故事的开头。
读《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永远停留在开头，“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读它，既不会有读完一本书的失落，也不会有结局不尽如人意的挫败感，只有想知道下文的抓心挠肺，脑补结局的无限可能。
甚至这本小说本身，也称不上有结尾，因为它的结尾是“再等一会。我这就读完伊塔洛·卡尔维诺的小说《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了”。
你又回到了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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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马男波杰克》来说，我觉得目前停住的点，恰好是一个“时间零”。
马男正在赎罪，他跟猫小姐道歉，与戴安之间也不再是两个“佐伊”之间病态的依赖。
但人生总有些事，是无法挽回的过错。
记者正在调查他曾经合作的小演员、好朋友，莎拉·琳恩的死因，那与他脱不了干系。
妹妹也将要从陌生人口中，得知波杰克怎么和一对母女纠缠不清。
箭在他手上，可狮子也扑过来了。一切就像电视台在最戏剧的地方插了一段广告，谁也不知道救赎和毁灭哪一个先来。
一想到这个时间0，总会前进到时间1，就令人惆怅。
而这个季终的决定，也不是出于创作考虑。
陶德的配音演员亚伦·保尔在社交网络上说：
“制作《马男波杰克》时我们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更自豪的了。我们像所有人一样爱上了这个角色。难过的是网飞认为该结束了，我们也就只能到这里。”
一些外媒分析，这说明这个决定不是任何一个创作者，而是网飞做出的，具体原因，很可能是编剧和配音演员们早早就组建了工会，而画师们没有，这让他们感觉不受重视。
但主创们也说，一月份会播出的结局，是他们从一开始做这部剧时，就设想好的。
其实啊，《马男波杰克》以演员、写手、经纪人为主角，片中少不了许多讽刺好莱坞的故事，高层潜规则、助理罢工，种种真实到得罪人。
如果真是因为这样的幕后原因，《马男》不得不走向句点，或许更说明，它不应该完结。
不止因为我们舍不得它完结，也不止因为我们害怕它烂尾。
而是因为，马男的故事永远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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