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韩剧不再只是引领女性幻想的安慰剂，更是社会心理灵敏的风向标。叱咤职场的女强人题材，去年有一部《迷雾》，今年又出了《请输入搜索关键词：www》，互联网公司、实时热搜、游戏等当下的经验都被打包进剧本创作。“创新设定+永恒爱情”熟悉的韩剧配料味道：财阀与政客间的交易与阴谋、公权与私利之间的拉扯、想象中上流社会的黑暗面以及永不放弃的感情戏……与其说这是一部职场“玛丽苏”，不如说是一部高能“爽剧”。
说《www》是一部“爽剧”，并不是批评其是靠重复性的刺激达成某种快感的肤浅之作，也不是指内容上的无深度，恰恰相反，《www》中放置了诸多思考，称其为“爽”是指“方法论”意义上的高能。在商业类型化创作不断更新的今天，通常写得烂的YY幻想会被贬斥为“玛丽苏”——突出表现为女主角能力与目标之间的不匹配性，不断重复“被爱和被救”的故事，而写得好的才能称得上是“爽文套路”——“爽”也要讲“基本法”，首先要将主角光环在观众接受层面合理化。换言之，“爽剧”也在更新着自我的定义：数值化设定的可信感。
《www》将自己划分为一部奇幻电视剧。在此之前，我们对于韩剧“奇幻”的分类理解，通常是外星人、异能、穿越、鬼怪等“高概念”“高设定”。《www》的故事其“奇幻”的不同之处在于，不是某个角色的“天赋异禀”，而是修改了整个故事的参数设定：在这个“人工环境”中，女性没有选择成为妻子或母亲，行业中没有性别歧视只有能力差异。这样的设定无疑是极为先锋的女权思想实验，当性别因素不再是干扰项，传统创作中女强人会被攻击的“弱点”：情感失意、家庭失睦、家庭与事业之间的“撕裂”在这里都不再重要。女性被拉回到公平竞争的赛场，她们终于可以拥有真正的社会生活与身份。
因此，《www》的开篇极为亮眼，三位门户网站女高管各有各的“高能”。《www》讲述的是发生在当今都市中两家互联网搜索巨头之间的故事，一家公司叫独角兽，另一家叫巴罗。裴塔美与宋佳景共同见证公司的成长，直至独角兽成为国内排名第一的搜索网站，但后期两人因观念分歧而疏远，当矛盾爆发后，裴塔美转投业界排名第二的门户网站巴罗，曾经的对手巴罗高管车贤成为合作伙伴。三人识于校园，微妙的竞争与合作关系，当技术从初期的乐观发展，到后期资本加入后的种种掣肘，《www》更像是一个韩剧里女版的《社交网络》。
站在风暴中心的裴塔美好胜激进，车贤求稳因此永远给她的决策泼冷水，两人之间几场“针锋相对”，都是有关社交网络自由与网络技术伦理的思辩。作为全剧的关键词“热搜”，由网民公众关注创造出的舆论场，公司是否有撤销甚至操控的权力？这个问题回应着网络时代里我们最深的关切：网络空间是否应该受到监管与控制？如果是，那么统一的“法则”由谁来制定才合理？如何保证个体的自由与权力不被侵犯？
林秀晶饰演的女一号裴塔美的人设在前两集非常出彩。当公司因帮助政客撤热搜而面对操控舆论的问责，出席听证会的她守住了自己的“底线”：一边承认网站确实有过删除关键词的行为，但都是出于净化舆论环境的考虑，一边将矛头指向在场一位侵犯未成年的议员。她求胜求赢，但也求所为正确，因为这件事她被独角兽开除，但她不哭不闹，越战越勇，“为什么我不能有野心，难道我一定是要为了谁而有野心？”
作为既得利益者，她的反思不假惺惺反而十分真诚。从未为“我们被世界改变了”的故事流泪，因为她知道每个人总有“不被世界改变”的选择，权衡利弊做出的选择，错了就是错了，没有自怜自艾的理由。人物的层次与弧光由此生发，不再“天真”的她，仍在最低限度坚守着正义：她相信在“最坏”与“次坏”之间选择“次坏”是在守卫“正义”。欲望、野心、手腕、原则，这些曾被视为男性专属特质在她身上一一体现，这是《www》的可贵之处，它拓宽了有关职场女强人的想象边界，甚至引领了幻想，尤其在正在发生的“大历史”中为女性找到了合法位置。
其更新的女性想象还体现在女人之间。她们之间的争斗动机与出发点，终于不再是争夺男性的注意力与爱，而是真正的行业竞争与理念差异。因此，裴塔美对于宋佳景的羞辱，不是嘲笑其所谓“女性魅力”、外表、家世背景等附加成就，或是使用“荡妇羞耻”的男权话语策略进行攻击，而是用曾经共同奋斗过的梦想与良心“羞辱”宋佳景现在的事业“堕落”。换言之，她们在内心深处彼此尊重。
《www》中的裴塔美没有被亏欠的戾气，没有咬牙切齿的恨意，也没有生存紧绷的不自由，她可以为没能给自己pick的练习生投票而哭天喊地，也可以在挨了宋佳景一巴掌后说现在痛快多了，这样的人生当然是“爽剧”一出。但仍让人感到不满足的是，《www》仍没能放弃“谈恋爱”这一韩剧的永恒任务。当然，女强人也要谈恋爱，否则剧情只能是男权社会“禁欲成功学”的拙劣模仿，但《www》没能找到一个平衡点，让剧情的节奏被大段的撒糖情节冲淡，更是让前期辛苦砸实的人设再次崩掉。
当裴塔美遇到让她动心的真爱，38岁的她面对28岁年下男的纯情追求，慢慢被“清澈”的天才作曲家影响，她开始反思自己为成功所付出的代价。这样的故事套路太过陈旧，几乎是一个“霸道总裁爱上保洁小妹”故事不加思考的仿写——人性在爱情中被唤醒，区别只是《www》做了一个性别上的翻转。甚至，在宋佳景的那条感情线上，仍然是一个深情丈夫对她的无言付出与默默守护。前期剧情中的大刀阔斧、壮阔想象全都被拖回了地面，不能说不可惜。尤其，服务于这些极致浪漫的桥段，滤镜与打光过度失真，与该剧本应有的质感格格不入。
所以说，《www》是一部“爽剧”、半部好剧，但仍有其不可被抹平其先锋性实验意义。因为，只有想象力中的“赛道”被先拓宽，才能让女性在过往荧屏里畏畏缩缩、拧拧巴巴形象的层层束缚下挣脱，才能让更多女性从被边缘化拉回自己战场的勇气。继续照这个思路拍，韩剧只会越来越好看，而我们与韩剧的差距，恐怕不只是一部可笑的《创业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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