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青春是梦想,电影是造梦工厂,那么《大众电影》就是几代中国人的梦幻岁月写真。
2018年的最后一天,大众电影百花奖和《大众电影》杂志缔造者崔博泉逝世,享年89岁。上周四(1月3日),刘晓庆连发三篇微博沉痛悼念崔博泉。
《大众电影》复刊一度辉煌
在百废待兴的上世纪60年代,就职于《上海电影》杂志、30岁出头的崔博泉接到一个任务,把《大众电影》从北京搬到上海,与《上海电影》合并。崔博泉参考《良友画报》等一批上海滩老牌画报的思路,决定好好干一番。然而几年后“文化大革命”开始,《大众电影》宣告停刊。
1978年崔博泉重新接到赴北京为《大众电影》复刊的调令,年近五十的他告别家人只身来到北京。编辑部的几位领导在新影厂借了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四五个人挤在一起住,身为副主编的崔博泉则在办公室打起了地铺,一住就是7年。1979年1月20日,复刊后的第一期《大众电影》出炉,封面是影片《大河奔流》的剧照,当时与刘晓庆齐名的张金玲成为第一任“封面女郎”。1979年第5期杂志刊登了英国电影《水晶鞋与玫瑰花》的一张接吻剧照,不料引来新疆读者问英杰的愤怒抗议:“社会主义中国,当前最重要的是拥抱和接吻吗?”这封信后来被全文发表在《大众电影》上,并引发全国性的讨论。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编辑部每天都会收到几麻袋读者来信,拥护者和反对者各执一词,崔博泉干脆在杂志上开辟专栏“由一封读者来信展开的讨论”,《大众电影》的知名度空前提高。进入80年代,《大众电影》的办刊思路更加活跃了。除了明星专访、幕后故事、影人轶事之外,还有电影名称的填字游戏。最有趣的是“读者点登演员信箱”栏目,即由读者来信点名让某个演员回答某个问题,当时就有读者十分犀利地向演员方舒提问,让她谈谈对明星制和演员走穴的看法。
除了和读者打成一片,崔博泉还很重视和电影界人士“交朋友”。从1982年开始,他每周末都带上编辑、记者,约影评人、作家、演员、导演一起到后海吃饭、讨论电影,回去把聊天记录发表,就是一篇很好的文章。刘晓庆、唐国强都是“电影沙龙”的常客。崔博泉自己也会带头做采访。为了做“演员的一天”,他蹬着自行车到八一电影制片厂采访唐国强。当时唐国强住在一个黑乎乎的小棚子里,崔博泉就和他光着膀子坐在外面喝酒、聊天;采访斯琴高娃那天下起了大雨,他和记者就在斯琴高娃住处旁破旧的小房子里打地铺对付了一宿。1985年《红高粱》拍摄时,记者辛加宝跟着剧组辗转两个外景地,和张艺谋一起呆了半个月,采访到很多第一手资料和幕后故事。当年刘晓庆最火的时候,从来没拒绝过《大众电影》的拍摄邀请。杂志摄影师周雁鸣还成了巩俐的私人摄影师。
1982年前后,中国电影迎来了“黄金时代”,《大众电影》也迎来了发行量的井喷,一度创下单期960万册的纪录,此后几年间,也一直维持在五六百万册。那年,崔博泉接到过两个有名的电话。一个来自黑龙江某不知名的地区,对方开口就要订70万份杂志,崔博泉险些乱了阵脚,后来在全国调用了13家印刷厂赶工;另一个电话则是派出所通知崔博泉去处理“抢购骚乱”——1000多人一大早就在北京六铺炕邮局门口排队买《大众电影》,有人捣乱喊了一句“卖完了”,便引起了队伍“骚乱”,有人翻过邮局的铁栅栏,将工作人员的手表都踩烂了,当时西单的警察都跑过去维持秩序。
《大众电影》封面女郎也是促销的一大利器。1988年第一期封面刊登了女明星张晓敏的露脐照,在读者群中引发了轰动。刘晓庆、巩俐、潘虹、龚雪、陈冲、斯琴高娃都是当时最热门的封面女郎。有趣的是,编辑部曾尝试将封面换成男演员(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张雁),结果发现那一期杂志销量骤减,从此再不敢轻举妄动。1986年,《大众电影》成立了杂志社,崔博泉出任第一任社长,杂志社旗下还拥有《电影画刊》和《中国电影报》,采编人员增加到三四十人,《大众电影》进入最辉煌的年代。
上世纪90年代后,新兴的报纸、杂志越来越多,对《大众电影》造成正面冲击,逐渐走向衰落是《大众电影》无法逃离的历史宿命。2011年初,从《大众电影》退休多年的老社长崔博泉决定离开北京,回上海安度晚年。临走前,看着自己奋斗了33年、如今门庭冷落的杂志社,这位80多岁的老人万分不舍,放声大哭。
几代中国人的“梦幻岁月”
今年52岁的哈尔滨刘女士回忆:“记得第一次看《大众电影》是14岁那年在同学家,当时刚复刊的《大众电影》都是厚厚一本,里边除了电影剧照和明星照片,同时还刊登电影文学剧本。由于当时中国影坛青黄不接,里边的照片都是赵丹、白杨、上官云珠或者王心刚、谢芳、王晓棠,电影也以内地老电影和外国老电影居多,看完一本得花很长时间。我对《大众电影》痴迷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有一个礼拜天,在同学家看了整整一天,连晚饭都是在她家吃的,半夜回来让父母狠狠骂了一顿。”刘女士依稀记得:“大概是79年吧,有一期《大众电影》登载了英国电影《水晶鞋与玫瑰花》的剧照,正是那张在当时全国掀起轩然大波的接吻剧照,连《人民日报》都登载文章批评,还惊动了文化部,我同学的家长从此再不准我们看《大众电影》,怕我们小姑娘学坏。”
今年60岁的徐先生回忆:“八十年代初,我到河南上大学,在学校图书馆里居然找到了《大众电影》,当时图书和杂志不能外借,杂志都拴根绳,绳那头用钉子钉在木架上,我们坐在下面的椅子上翻阅,这下可好,我连着几天没上课,天天跑图书馆,就为看《大众电影》。”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是新中国电影的第二个黄金时代,尤其是1979年为了庆祝建国30周年,举行献礼片大展,涌现出刘晓庆、张瑜、龚雪、斯琴高娃、陈冲、郭凯敏、唐国强等一大批偶像。随着电影《屈原》的上映,香港电影也在内地露脸,而台湾电影虽然暂时还不能在内地公映,但《大众电影》中也少不了对台湾明星的介绍。当然,还有三十年代到六十年代的老明星们,更让这本电影杂志吸引了中老年观众的眼球。徐老先生说:“图书馆里,就连一门心思学习的学霸也在偷偷看这本杂志,当时,里面的内容远没有现在的影视报道八卦,可是,明星的生活毕竟与普通人不同,他们的光环让我们着迷。”
徐老先生说:“当时的许多明星不像现在,不是毕业于中戏就是上戏,再就是北电,那时的明星除了来自部队和地方文工团外,其余的不是出身工人就是农民,或者知青,勾起了无数草根的明星梦。我们系有几个大胆的女生写信到电影厂自荐,我姑姑家的妹妹也写了一封信想考演员,还放了一张照片在里边,结果被我姑发现,一顿胖揍。”徐老先生的表妹没那么容易死心,赶上放暑假,愣是拉上徐先生要去峨眉电影制片厂找潘虹和朱琳。“我哪敢啊?再说,成都那么大,上哪儿找峨眉电影厂啊?我妹妹自个儿也不敢去,那时的小年轻可不像现在,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成都没去成,那个暑假,我成天陪着表妹在街上溜达,她说,备不住就有星探或者导演啥的能发现她。几十年过去了,我妹妹还抱怨呢,说我们耽误她当明星了。”
47岁的侯先生对《大众电影》的感情也相当深。“《大众电影》最火的时候我还不到10岁呢,那时候街边的报刊亭卖各种杂志,最火的就是《大众电影》和《上映画报》。大众电影百花奖刚恢复时,为了投票必须买《大众电影》,我找我妈要钱不成,只好偷偷攒零钱,等我把钱攒够了,那期杂志早卖光了,投票时间也过了。”
55岁的李女士对本报记者回忆:“我记得有一回在学校图书馆看《大众电影》,对着封面上记不清是龚雪还是潘虹的照片发呆,太美了,要是把封面撕下来贴在墙上,天天看,简直是享受。我们一个寝室的老五走过来,瞅管理员没注意,立刻将那本杂志的封面撕下来,然后拉着我跑出图书馆。当时我挺有思想觉悟,给我室友一通埋怨。我室友也生气了:‘你可真不识好赖人,我本来是帮你撕的,你那么假正经,我还不给你了。’将撕下的封面放进自己包里就走了。后来我有大约一学期都不敢上学校图书馆了,好像那封面是我撕的一样。”
李女士说:“我那室友也学着杂志封面去照相馆照了一张侧面的明星照,漂亮得让人嫉妒。这下可好,全系掀起了拍摄艺术照的高潮,都跑到照相馆去拍明星照。我想起看过《大众电影》中王晓棠和向梅都有穿着旗袍头上戴着白色发带的照片,旗袍咱没有,白色发带还不简单么?戴上我妈做蚊帐剩下的布条,穿一件普通的白衬衫,我照了平生第一张艺术照。班上的女同学看了,纷纷向我借白发带。”
李女士感慨,“如今,我依然喜欢《大众电影》,有时候在微信上看到老《大众电影》杂志封面,总能勾起我对往事的无限回忆。”本报记者 李子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