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药神》热映时,小样儿刚动完手术。夜里,我们坐在医院走道尽头的座椅上,活像两个被世界抛弃的大人。
"《我不是药神》火了!"小样儿说。
"嗯,等你出院了,一起去电影院看。"我说。
"我是不是很没用?"小样儿有些自责地说。
"你很坚强!"我说。
小样儿躺在病床上,一整晚没睡。她说:我想回家,在这里睡不着。第二天,打了整整一天的点滴,夕阳西下时,终于还是回家了。那晚,小样儿睡得很香。
几天后,我们坐在电影院里,静静地看完电影,周围满满都是陌生人。我看得眼睛有些湿润,小样儿在一边偷偷抹眼泪。等到走出电影院时,还有一些人在抹眼角残留的泪痕。
那晚,台风刚刚停歇。城市的街道一片狼藉,天空下着微微细雨,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这部电影,你给几分?"小样儿细声问,好像还没从电影的场景中缓过神来。
"十分!"我回答。
"我也给十分!"她认认真真地说。
每一次看完电影,小样儿总会问我给几分。不过,有一次倒是例外。那一回,看的电影叫"二代妖精"什么的,具体名称忘了,没看多久我们就落荒而逃了。那天,也是百无聊赖,才会想着到电影院去消遣时光,结果却被电影给消遣了。
这些年,人们时常埋怨好电影越来越少了,好演员和导演也微乎其微。于是,只能抱着往日的经典,不断重温再重温。人们的要求似乎变得越来越高,以至于不是随随便便一部电影就能搪塞过去。大多时候,似乎不是好电影少了,而是我们长大了。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住在离市区不远的一个乡镇。那会儿的记忆,显得有些模糊。但仍旧能记得,傍晚看完《海尔兄弟》,就是吃饭时间了。接着就是新闻联播,而后是天气预报,至今我还记得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的背景音乐,只要音乐响起来,我就会回想起那段不安的童年时光。
天气预报之后,是电视剧的时光,于是大伙儿会聚在一起看。那会儿,母亲最爱看的是《后妈》,还有其他一些较为感伤的电视剧,具体我不太记得名称。即便如此,母亲始终很开朗,她的双眼永远闪烁着希望,以及永不消逝的慈爱。
有一个夏天,传来爷爷病重的消息,我们匆匆忙忙赶回老家。那是我人生中,头一回感受到匆忙。爷爷确实病得很重,当我跪在他床边时,他的老眼已经昏花,脸颊深陷,微微张嘴说话时,我看到他嘴里一颗牙齿也没有。他已经瘫痪在床有些时日了,房间里散发着潮湿的霉味,黄昏的灯光映射出他那干枯的身体,死亡的气息弥漫整个房间。
所有人都知道他快不行了,就连村里的其他人也都知道。在一个乌云密布的下午,爷爷死在了阴暗的房间里,后院的天空悬浮着密密麻麻的蜻蜓,仿佛在等候死者的灵魂。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迷迷糊糊,家里挤满了人,不分昼夜地忙个不停。好几次,我被母亲从睡梦中唤醒,对着停放在大厅的遗体又是跪拜又是烧香。那几天,真是糟糕透顶。
有一天清晨,天才微微亮。他们把爷爷装进棺材里,严严实实地封在里面。等到天亮时,几个人抬着爷爷的棺材,我们穿着丧服跟在后面。天空下着毛毛细雨,我们有过泥泞的街道时,两旁站满围观的人,像在看一场庄严肃穆的演出。
埋了爷爷之后,我期盼着回到原来的地方生活。一直到母亲告诉我,这里才是我的故乡时,我才意识到,我再也回不去了。可是,我讨厌乡村的生活,因为这里经常有人吵架。有一回,一个男的在桥上打他的老婆,把她拖进河里,狠狠地把她的头往河里淹。还有一回,两个男人在河对面的空地上打架,一个人被砍得满身是血,周围挤满看热闹的人。
村里的人实在怪异极了,糟糕的是,这里一台电视都没有。还有更糟糕的,打雷天气,我们需要用蜡烛来点亮黑夜。最糟糕的是,院子里住了很多人,包括奶奶,父亲的两个哥哥,以及他们的老婆和孩子。不久,我就感觉到他们彼此之间并不友善,孩子之间也经常吵架和哭泣。大多时候,我只能一个人静静待着,几乎每个人都觉得我是弱智。
大概三年之后,我总算习惯了"故乡"的生活。期间,我生了一场病,在诊所里躺了半年的时光。奶奶时常来照顾我,父亲会在晚上把我接回家。那会儿,父亲还以为我治不好了,母亲也因此而脾气变得暴躁。而我所能做的,就是笑着把很苦很苦的中药往肚子里灌。幸运的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傍晚,医生的儿子学医回来,给我打了一针之后,告诉我以后再也不用躺在那里打点滴了。
我听了之后,心里一沉,觉得自己没救了,于是我想起弥留之际的爷爷,以及他被装进棺材的情景。我害怕极了,夜里只好问父亲:"爸爸,我快要死了,对吗?"母亲听了,沉下脸来,狠狠瞪了我一眼,叫我不要胡说八道。父亲则微微一笑,问我:"怎么突然冒出这么荒唐的想法!"
"那个医生的儿子,给我打了针之后,说我以后不用去他那里了,想必是我没救了吧!"我回答。
"是他把你治好了,所以不用去了!"父亲说。
果然,我的身体慢慢好起来,只是体质仍旧显弱。后来,我发现村里就两个医生,他们除了给人看病之外,还给猪、羊、牛等看病,有一回我还看到那个老医生给鸭子打针。
重归学校之后,日子显得精彩了许多。有时候,晚上会播放电影。在露天看电影,感觉真是好极了,天气好的时候,满天都是闪闪的星星。那会儿,多半是李连杰的电影,有时候会重复播放同一部电影,不过重复看也觉得很精彩。
不久之后,村里有了电视。看《神雕侠侣》的时候,我们得从这个村跑到那个村,挤在某个同学家里看。不过,父亲不喜欢我到处跑,所以我通常很少会有机会去看。每当下课时间,同学们谈论起剧情时,我只能在一旁默默听着。
后来,家里有了电视,只是台风天的时候,要扶着天线才能看,不然整个屏幕都是雪花。不过,如今再也看到那时的雪花了。也就是那时候,明信片开始流行起来,几乎每个人家里的墙上都会贴好多张。
有了影碟机之后,情况变得糟糕起来。我们又要挤在一起看电影,那会儿接触了很多电影。林正英的僵尸片,李连杰和成龙的动作片,周星驰的喜剧片等。还有就是周润发的电影,以及古惑仔系列电影。
古惑仔影响了整整一代人,好勇斗狠成了一种时尚。年轻人开始向往古惑仔的生活,于是,叼着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动不动就向路过的或者熟悉的收保护费。而打架,倒也成了一种时尚。
步入初中,到镇上去读书。村里的同学到了镇上,就耍起狠来,常常结伴打架。刚入学的第一天,开学典礼上,就有一个人在讲台上检讨,他是学校里有名的混混。而我,由于不怎么合群,又天生和气,体质也弱,所以没参和任何事。
初中显得枯燥乏味,印象中就看了一部电影,周星驰的《少林足球》,觉得相当精彩。到了初中毕业时,那些好勇斗狠的同学,几乎都辍学了。也正是那时候,当地最有名的第一大毒枭被抓。有人说他被枪决了,有人说他被雪藏了。
另外,初中时代还发生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我的大舅妈在忍受了好几年的病痛之后去世,我参加了她的葬礼,夜里,我的阿姨说,她的妹妹被一个医生给治死了,那时候母亲年纪还小,还有一个孕妇被毒蛇咬伤,医生给她打点滴,也死了。第二件事:暑假发生了一个特大森林火灾,我的另外一个舅舅去灭火,肺部吸入过多烟灰,于三年之后去世。第三件事:我的叔公被毒蛇咬伤,医生用烟烫伤口,配了高锰酸钾清洗伤口,我的大伯母不小心把高锰酸钾给叔公服用,医生赶来之后,给叔公灌水,吐出来之后再灌,一直到叔公倒下为止。之后,送到市里抢救,经过两个月治疗之后,医生说只能再活几年,高二那边,叔公悄无声息地死去。
高中刚入学不久,就看了周星驰的《功夫》,迷上了之后,就反复看。那段时间,看了《终结者》系列、《第一滴血》系列、《X战警》系列、《魔戒》系列等等。由此,认识了西尔维斯特·史泰龙、阿诺德·斯瓦辛格、以及休·杰克曼。从此,除了周星驰电影之外,迷恋的是好莱坞。
也正是那个时候,跟我一起长大的同乡,或者比我年长的,有一些已经被抓进去了。有的是无期,有的是几年甚至几十年,而有一个已经枪毙了。
到了大学时代,几乎什么电影都看。一部《越狱》开启了美剧的热潮,同时对日本的女优也开始颇有研究。那时候,《越狱》和"女优"成了大学时代不可或缺的东西。
当《疯狂的赛车》和《三傻大闹宝莱坞》横空出世时,我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了。都说大学需要一场像样的恋爱,那简直就是莫大的忽悠。每个男生心里都很清楚,那哪里是谈什么恋爱,根本就是受了日本女优的蛊惑,就像那些受了古惑仔蛊惑的男生一样。
毕业之后,《速度与激情》系列,已经到"8"了,"9"正在筹备,而保罗·沃克已经与世长辞了。很多人不愿意相信他已经去世,就像不相信杰克逊去世一样,同样也不相信张国荣已经去世。当然,很多人至今还希望李小龙活着。
如今,《战狼2》的风头刚过不久,一部良心之作《我不是药神》一夜之间红遍大江南北。于是,人们开始考虑疾病、医药、金钱、生活、命运等等。从一部电影,我们似乎开始思考很多问题,为了活着,每一个人都无所谓好坏,仅仅只是活下去而已。活着,有时候是挣扎,而有时候也是超脱。
并不是好的电影越来越多了,而是我们看得太多,经历得太多。我们长大了,成熟了,我们懂得太多太多,以至于对一切都极为苛刻,唯独对自己不够苛刻。我们开始对这个不满意,对那个不满意,我们其实什么都有了,又显得什么都没有。我们太物质了,导致精神的太过空虚,生活的太过空白和麻木。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还如何去安放不安的灵魂。
《我不是药神》更多讲述的成人世界里的生活,如果有看过《小王子》的话,我们多半能明白,孩童的世界是有多么美妙。那样的年纪,我们相信一切,奶奶说月亮上住着嫦娥,那就一定是真的。
可是,如今呢?我们什么都将信将疑,我们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有时候连自己都显得麻木不仁。在浮躁的世界里,我们根本就不得安生。
仿佛,来到这个世界的每个人,都是严重的病患,都渴望着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