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戴天文 来源丨界面新闻
“希望这次让大家肾上腺一直往上走，不要下来。”
林超贤在接受采访时，对自己拍摄的2月16日上映的新片《红海行动》进行如此描述。这名凭借《湄公河行动》进入“10亿票房俱乐部”的导演，正是以警匪片闻名，他也是继徐克之后，第二位成功拍摄出叫好又叫座的主旋律电影的香港导演。
在固有的印象中，他是一名很会表现角色英雄的人。毕竟拍出了《线人》、《证人》里张家辉的挣扎与爆发，《激战》、《破风》中彭于晏的一往无前。他的影片总是在男性荷尔蒙的蒸腾中泛出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但他还不满足，“这次拍《红海行动》的机会很难得，可以说是把心里一直想拍的东西全拍进去，所以动作戏会这么多。”
战斗中的爆炸是《红海行动》中不可缺少的
继《战狼》系列表现特种陆军作战能力、《空天猎》表现我国空军战斗实力之后，《红海行动》是第一部表现我国海军能量的影片，聚焦的是需要面对更加复杂的形势的海军陆战队，他们不仅需要在海战中压制住敌人的炮火，也需要登陆上岸，在非洲的沙漠里掩护我国侨胞撤离军事区域。
为什么林超贤也十分珍惜这次机会？因为这部影片一开始的发起，是由我国海军相关部门主动找上门来的。早在2014年拍摄《破风》时，海军方面已经于林超贤进行了第一次沟通，但当时他只知道，“这是一个海军题材，完全不知道内容是什么。而且我在考虑，应该怎么拍，怎么才能在影片中摆脱那种固有的军方背景的感觉？”于是当时他并没有直接答应接下这一项目。
真正开始接洽这一项目，是在《湄公河行动》拍完之后。在此之前，林超贤有不少顾虑，“拍《湄公河行动》是一个尝试，拍之前很多人跟我说拍公安有关的影片会很麻烦，害怕有太多的规矩，大家一致不敢碰。”
警匪片是香港电影全盛时期典型的类型片之一，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跟喜剧、武侠、恐怖片并列，创造高昂票房的同时，在高度市场化的打造下变得非常成熟。如此成熟的模式，与观众建立了非常稳固的观众契约，也将其生命力延长至今。
但由于整个类型中能够进行变化调整的元素已经被相对耗尽，在《无间道》系列创下高峰之后，几乎再也没有警匪片能望其项背。固化的模式，让警匪片在当下的市场中不再占据优势，《寒战》系列的成功几乎成为了稀有的个例。
林超贤正是在香港电影即将踏上下坡路的时候开始执导影片，在1997年。他交出了自己的导演处女作《G4特工》，并在1998年凭借和陈嘉上共同执导《野兽刑警》，获得第18届金像奖最佳导演、最佳影片两项大奖。此时，距离他入行担任陈嘉上的副导演，已有近10年之久。
《野兽刑警》
对他来说，成为导演后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就是香港电影市场整体开始走下坡路这一“大势”。他坦言，“我出道的时代和我学习电影的那个时代，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年代了。我刚出来当导演的时候，其实是香港电影最低潮的时候，当时内心非常害怕，真的很害怕，怕自己学了十多年的本事，一出来却发现‘江湖’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林超贤学习电影的20世纪八十年代末，整个东南亚的大量的资本汇聚在香港电影市场上，在最繁华的时候导演拍什么都行，“拍一部片子不好没关系，还可以继续拍，不断有人投钱”。但是到了他真正当导演之后，市场对导演采取的几乎是零容忍的态度，“出来片子不行，马上就死掉了，所以我如果一成不变的话，可能我刚拍片就‘死了’，不变不行”。
这样的没有安全感的心态，伴随着林超贤的创作生涯，即便至今他已经有《激战》、《湄公河行动》这样的成功作品傍身，依然无法摆脱不安全感，“我会觉得中国市场也是会这样（竞争激烈），现在影片的周期缩短了，一上线如果不好也会立刻死”。
求变，是他这样发迹在“港片盛世”末年的导演，相比老一辈香港电影导演来说最大的不同，“在我人生的每一个时期，都有不一样的我。我觉得如果我不变的话，我的生命就没了。”
林超贤的变化能力有多强呢？在刚刚决定北上的2007年，他甚至选择去制作动画，并且连着制作了两部，《闪闪的红星》和《风云决》。他透露，“最早是一家香港的动画公司找到我，先拍《风云决》，在创作的过程中，由于要做2D与3D结合的效果，那时花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在中间他们就问，能不能再多做一部？做一部轻松好玩的，才有了《闪闪的红星》，才会做这样的一个题材。”
很难想象《闪闪的红星》这样的动画出自林超贤之手
在看到警匪类型片在多年来的发展中难以取得突破后，他果断选择了迎接北上后的时代变化。“《湄公河行动》对我来说是一个机会，能够通过不同的空间、格局，去冲破传统的警匪片。既然我们在市场里，都是为了寻找机会和空间，为什么我遇到机会还要避开？我知道做起来很难，但就像于冬老板说的，可能因为我比较傻，可以做别人不做的事情，但我觉得这才是真的打开市场空间的方法。如果人人都可以碰，我去碰也没有意义。”
这不是他取得的第一次突破，早在2010年，为了保证《线人》能够一刀不剪在内地、香港同步上映，他通过反复解释才最终完成审查。
《线人》中不少镜头的尺度放在今天也是相当震撼的
有趣的是，《湄公河行动》和《红海行动》，都是根据真实事件进行改编。前者改编自2011年真实发生的“湄公河10·5”大案，后者也是根据2015年的“也门撤侨”改编。
主旋律军事题材的影片，正是在警匪片的基础上变化而来，其中《湄公河行动》、《智取威虎山》和《战狼2》，是仅有的三部近些年来取得市场、口碑双认可的作品。其中《湄公河行动》还是唯一在豆瓣电影获得超过8分评分的影片。
这三部影片，分别讲述了近代、当代，中国军队、警察、退役特种兵遭遇敌人后将如何迎敌，并且带有强烈的英雄主义气质，几乎没有出现过去常常在主旋律影片中存在的教条主义、迂腐情节。虽然表现手法各不相同，但最终都拍出了世界顶级工业水准的枪战、动作场面，并带给大家还算比较圆满的结局。
同时，它们也都是在高度专业化的电影工业团队的打造下完成。前两部的导演林超贤、徐克都是香港导演，不仅有着自己多年培养起来的团队，在拍摄中还拥有官方在专业性上的支持。《战狼2》导演吴京虽然是北京人，但也拥有与香港团队一同工作的丰富经验，该片也是在香港、美国团队的合作下共同完成。
他们看似在同一时期进行的这样的探索，有点殊途同归的意思，并不是一个经过商讨后有计划进行的结果。林超贤坦言，他跟另外两位导演从来没有真的就类似的创作进行过深入交流，“徐克导演其实算是我的师公，很多时候会跟他吃饭、聊天，但是并没有很深入地聊过电影。跟吴京导演我也没有合作过，不太熟悉，有时候碰到会闲聊一下。”
从主题思想上，林超贤将自己对主旋律的理解融入在影片当中，不管是《湄公河行动》还是《红海行动》，正能量都是他希望通过影片传递出的核心精神。“其实我在拍《激战》、《破风》时，就已经在传递正能量。这样会比较有冲击力，能够让观众看完离场后，可以想象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可以为理想付出什么。为什么我拍戏演员会这么辛苦，也想让观众能够向他们学习，为一件事情付出。”
《红海行动》中的正能量也是一大看点
如果说从警匪片到主旋律影片，是林超贤在表现手法上的最大改变，那么传递正能量，则是他在影片主题中，相较过去最大的变化。2013年接受采访的林超贤就曾说过，自己觉得“世界是残酷的，每一个人都是在残酷里洗礼，洗礼完之后，才能走到人生的新境界里。”尤其是相比过去在影片《逆战》、《魔警》里最终没有取得好结果的主人公来说，《激战》、《破风》当中的主人公都会在极端的遭遇后，迎来更加幸福、充满希望的人生。
不过对林超贤来说，就算已经通过《湄公河行动》完成了对正能量主旋律影片的探索，在《红海行动》中仍然需要在创作上改变不少。
首当其冲的就是无法运用他最擅长的双雄设定。不管是《证人》、《线人》，还是《激战》、《破风》，乃至《湄公河行动》，近些年来让林超贤获奖无数的影片，几乎全部都是主角建立在双雄的对峙的基础关系之上。他将两个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被刻画得分为动人，也被不少人认为是他的招牌风格。
然而在《红海行动》中，由于描述的是一群海军陆战队的队员以及海清所饰演的记者，整个故事都是围绕这一群人进行，双雄之间的对立便无从谈起。
《红海行动》中蛟龙突击队都是全组出击
不过，林超贤对刻画群戏的信心十足，“以前陈嘉上导演拍《飞虎》和《飞虎雄心》，大部分的飞虎队的装逼、战略、动作，都是我拍的，所以我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对这种团队合作的戏有了认识和看法，只是没有机会去拍。”
《红海行动》正是海军给林超贤提供拍摄团队戏的机会，“我很期待拍这样军事题材的电影，因为我们过去都是看美国片，里面的军队很帅、很有型。”既然军事行动一般都是团队作战，林超贤还表示，自己“非常相信团队的力量，因为拍电影就是一个团队。我应该在片中去表现团队的存在，还要在观众看的时候，把他们每个人都认得很清楚。片中的他们的一些文戏，都表现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另一个不同于林超贤以往作品的表现是，《红海行动》中有两名女性主演，分别是武术冠军蒋璐霞饰演的机枪手和海清饰演的法籍女记者，而在片中几乎没有出现她们与主角之间的感情戏。
这两名女性，机枪手的角色通过造型完全隐去了其相对的女性特征，而记者的身份更是跟张译饰演的军方队长产生巨大矛盾，据林超贤说，她存在的主要作用，是“从普通人的视角看待这场撤侨任务。是因为一般军方的电影，经常说军人为国家献身、跑到前线什么的，这个太传统，所以我需要一个新的主题。而且从这样的视角看片中的军人，能够让观众感觉他们到脱下衣服的时候，还是普通人。”
《红海行动》中，海清饰演的劫后余生的记者
这些改变，也让《红海行动》的拍摄过程变得困难重重。既然在前期筹备中便决定远赴摩洛哥拍摄，那么沙漠环境、多样化的团队、激烈的动作场景等种种问题都无法避免，就算我国海军专门派了一直小队全程跟组，也只能解决一部分军械专业上的问题。整整连续五个月的拍摄，吃苦在意料之中，但一次次的意外却出乎预料。林超贤车祸受伤、张译动作戏骨折，海清手腕骨裂等一系列伤病，都是不得不去克服的问题。
在面临种种意外的同时，当地团队的拍摄方式也与林超贤习惯的香港团队大相径庭。《红海行动》的拍摄团队除了中国内地、香港的成员之外，还由韩国、泰国、英国、德国、法国、美国、摩洛哥等各国工作人员组成，“尤其是当地的工作人员，他们的做事风格比较像好莱坞，因为以前去他们那里拍的片子，都是《美国狙击手》、《黑鹰坠落》和《火星救援》之类的。在一开始磨合到时候，他们都觉得我们中国人是疯子，怎么可能一天拍15、16个小时？在前期造成了一些磨合上的问题。”
林超贤的变，还体现在对拍摄现场的把控上。“我去到现场，发现可能没把发像预想的进行配合的时候，我马上改动，可能改了这里后面也有影响。还好我是一部部影片走过来的，有经验去控制。”
林超贤（左一）正在《红海行动》拍摄现场指导演员
这也是林超贤首次跟纯内地演员阵容进行合作，除了客串的张涵予之外，所有的主演都是首次合作。当谢霆锋、张家辉、彭于晏这几位“御用主演”都没有在身边，林超贤反倒没有太多对戏份最重的动作戏的担忧，“他们花了很多时间在训练方面，都很认真。来拍我的戏嘛，都有心理准备。而且你要相信我。”
调教演员的动作枪战戏他是专业的，但普通话的表达反倒让林超贤真的犯了难。习惯说粤语的他在写完剧本之后，还会让内地的编剧再进行润色一下，“但是普通话的表达方式比广东话更复杂，广东话比较直接，普通话里，可能两个字在前面说和后面说差别很大。”
好在现场海清与张译都是林超贤非常信任的“老戏骨”，当他们知道剧本想表达的思想之后，“他们会给出比较符合内地人的力度、表演和互动，有时候交给他们来调整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归根结底，林超贤的种种挑战，都是为了达到他唯一的目的，“把片子拍的好看。只有做好这个基础之后，其他的主题、内容才有了承载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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