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先后参与帮扶三角镇300多名社区戒毒康复人员。
一家一户走访,300多个服务对象,阿文跑了一大半。
阿婆家境不太好,阿文走访会顺便买些鸡蛋,帮衬一下。
在这里,大家相信阿文这个"过来人",愿意和他聊。
每次分享会,阿文和大家聚在一起都很开心。
臻善社会工作服务社的花店,成为不少戒毒康复人员从戒毒所回归社区的第一个工作点。阿文平日在这里和服务对象一起工作喝茶,"和他们要像家人一样相处"。
20多年前,他是一名“无恶不作”的“古惑仔”,吸毒、抢劫……
20多年后,他已戒毒5年,成为服务社专职工作人员,帮人戒毒……
他说:其实每个吸毒的人都想戒,但戒毒容易,戒心瘾难。一朝吸毒、终身戒毒!
他说:有人怀疑我还吸毒。异样的眼光总会存在,关键是我们怎么用行动去证明。
他是中山市三角镇的“过来人”,他用自己近20 年的吸毒史、用自己戒毒5 年的亲身经历,帮扶着300多名社区戒毒康复人员,他和同事们的努力,让100人至今暂时未复吸。
他叫梁炎文。今天是国际禁毒日,让我们一起走近他,走进他的世界。
■他在牢里5年没戒断,去戒毒村能戒掉?
梁炎文,38岁,三角镇人。周围的人都习惯叫他阿文。
阿文皮肤黝黑,个头不高但壮实,见人爱笑,饭前会祷告,还弹得一手好吉他……
你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阿文,20多年前是一名“古惑仔”。他14岁开始吸毒,还曾因持械入室抢劫获刑8年。
谈起过往,阿文有些羞赧,但更多是坦然。他不是第一次讲往事,去年三角镇“6·26”禁毒晚会上,阿文抱着吉他,边弹边唱,讲自己的戒毒经历。
曾经的阿文跟着帮派里的大哥去赌场“收数”、偷车。
钱来得太容易,什么“嗨”玩什么,不知道谁把白粉带进KTV,一帮人都吸了毒。
“毒瘾犯的时候,全身像有蚂蚁咬,好想撞墙死。”
先后两次进戒毒所,家人渐渐放弃阿文,断了经济来源,阿文竟然持械入室抢劫,获刑8年。
因为表现好,5年3个月后,阿文出狱,第一件事找老友阿K 吸毒。
在吸毒这条路上,阿文的很多“兄弟”和所谓的朋友都一个个“消失”了,或被判刑,或因吸毒死去。老友阿K 的死去成为阿文人生转变的重要节点。
“最后一针是我帮他打的,几乎没有可以打的肌肉。”守在老K 冰冷、消瘦,甚至有些骇人的尸首旁,阿文突然意识到,自己再吸下去,也是同样的下场。而那时,阿文因吸毒时不时休克。
“其实,每个吸毒的人都想戒,但戒毒容易,戒除心瘾最难。有老话说,一朝吸毒、终身戒毒,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阿文让母亲报警抓他,母亲摇摇头:“在牢里5年都没戒断,去强戒所2年就能戒了吗?”
阿文想戒毒的心愿异常强烈,经朋友推荐,去了福建的戒毒村,那里接收自愿戒毒人员,还管吃管住。
与以往戒毒不同的是,戒毒村更多的是上课,老师会从心灵、品格的塑造入手,“课程从浅入深,在那里心灵得到慰藉。”在戒毒村的生活,让阿文重新找到信仰和归属感。
■他被怀疑是公安卧底,做社工能被接受?
在今年端午节小组分享会的最后,阿文拿起吉他,给大家弹唱了一首《偶然遇上的惊喜》:“曾经踏遍路途千万里,途中跌倒过爬不起,无望的心感困累全然交瘁……能赠我勇气,完全是你。”阿文嗓音低沉,时而缓和时而激昂的弦声让十几名服务对象听得若有所思。
吉他是阿文在戒毒村里学会的,他有一本上百页的歌本,里面有好多这样的励志歌曲。工作之余,阿文会弹唱几首,“唱歌能让人心情平和”。
戒毒后的阿文最初选择留在戒毒村做义工,中山市臻善服务社的总干事梁燕霞知道了阿文的故事,请阿文回来给社区康复戒毒人员讲课,“他懂这些人,他自己就是一个榜样”。
做了半年义工,阿文接受邀请正式成为服务社的专职人员,从事“朋辈辅导”工作。顾名思义,就是用自己过往的经历,对需要帮助的人给予心理开导、安慰和支持。“我希望能帮到家乡更多和我同样的人。”
从义工到一名专职人员,阿文面临着很大的挑战。
谁都不认识,怎么办?阿文跟着霞姐(梁燕霞)一家一户走访。全镇300多个服务对象,他跑了一大半。“有人嘲讽我们社工没啥用,有人怀疑我们是公安的卧底,我很着急。”他向戒毒村的老师倾诉,老师鼓励他,不用辩解,坚持做、用心做,自然会得到认同。
与社工不同的是,阿文不避讳留自己的私人手机号码,“有困难或想聊天,随时给我电话。”阿文接到过深夜一两点打来的电话,服务对象说他“难受”,“跟他聊聊天,劝他尽快回家。”阿文想让他们知道,电话的这头,阿文一直都在。
■戒毒念头如电光火石一般,他能否抓住?
最开始接纳阿文的,是服务对象的家属。
住在一幢看起来很气派的三层老宅的安叔,今年78岁,大仔阿亮吸毒20多年,先后戒毒十余次。安叔想尽办法,极端的时候,找人24小时“盯梢”,在家给儿子戒毒,用铁链和铁门将儿子锁住等。
毒瘾犯的时候,阿亮总有办法“化解”。被锁起来,半夜就从水管爬下去;被铁闸门锁住,硬生生把门拉开个大口子钻出来……一次次戒毒,却一次次反弹,甚至越来越严重。
安叔和老伴为这个儿子,家境也从数一数二的富余人家走向败落。借钱、骗钱、偷钱、变卖首饰,阿亮什么都干得出来。颐养天年的年纪,两个古稀老人却整天提心吊胆,生怕阿亮又做出让他们震惊又羞耻的事。
管了快30年,安叔实在管不动了,阿文和社工的到访,让安叔和老伴得到安慰,看到希望。阿文前后来安叔家十多次,安叔只要有空也会跑到社工中心找阿文,仿佛和阿文聊聊天就能化解很多压力。“有阿文和社工们的支持,感觉我们没那么孤单。”阿文也会和阿亮谈,跟他讲有哪些办法可以帮到他。“关键是看他个人想不想戒,有时这个念头电光火石一般,抓住就是抓住了。”
端午节前一个月,阿亮在家复吸被发现,安叔绝望了,说要报公安抓他,阿亮却用自杀来威胁,恳求安叔给他1个月的戒毒时间。没过几天,阿亮告诉父亲自己“很难受、想吊颈自杀”,安叔回了一句:“我还想吊颈呢。”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阿亮,端午节前几天,阿亮主动说要去自愿戒毒,还发誓“这次戒不成功,就当一辈子和尚”。安叔激动得立即联系阿文,阿文连夜订好车票,第二天一早便陪阿亮出发去福建。
“头20天不能和家人联系,我去看望过他,阿亮精神很好,我还拍了一些照片带给安叔看。”安叔和老伴算是稍微放下一颗心,“这几个星期,晚上睡觉都安稳多了。”安叔说,阿文的工作好有意义,不仅帮他们排解了很多烦忧,也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落过水”的他很少讲大道理,能否管用?
三角镇三角村阿强的家,也是阿文定期走访的对象。
阿文带记者去走访,恰巧强哥去修坟了,这是他目前用来糊口的职业。强哥70多岁的母亲腿脚不好,看到阿文来,硬是要站起来搬凳子。阿文拉着阿婆的手,问她身体如何啦?吃什么药?阿婆就眯起眼来笑。
走的时候,阿文照例向阿婆买鸡蛋,“她专门给我留的,每次按十来元一斤的市场价买,也算帮衬一下。”
强哥今年50岁了,年轻时砍砍杀杀,他的名字被村里的妇女拿来吓唬爱哭的孩子。如今温和好多,当年凶悍“大哥”开会时给大家切西瓜,刀工精湛,开完会打扫完,最后一个才走。
“去年底从强戒所第二次戒毒出来,他这个年纪很难找工作。”阿文给强哥想了个办法,有空来花店帮忙打理花草,有十几元的收入,也可以骑着三轮车去摆卖,不用出本金,赚的钱都归他。
阿文除了周日家访外,平常都待在花店,年轻的社工都叫他文哥。“社工有双休,但文哥365天都在这,每晚九十点才走,有时还会和霞姐去广州进货,从来没听文哥抱怨过工作累。”社工郭楚君说。
阿文待的花店俨然成为社区康复人员的“家”,同时,也成为不少戒毒康复人员从戒毒所回归社区的第一个工作点。“最多的时候有9个学员,包吃住,打理一天可以赚十多元。”霞姐说,钱虽然不多,但花店最大的意义是提供了一个戒毒康复的辅导平台,“出所后前3个月是危险期,有人辅导和监督,能够巩固戒毒的效果。”
只要有空,阿文就和这些服务对象聊天,听他们“吐槽”。“和他们要像家人一样相处。”阿文说,搞小组活动,会煮些糖水、点心,没吃饭的阿文也会下厨做点简单的饭菜,但来参加活动也有规矩,如禁烟、禁酒,复吸了也不能来。
和阿文聊天与和其他社工聊天有啥不一样?一名服务对象老陈告诉记者,阿文“落过水”,和他们一样,“在岸上的人不懂我们,我们不光彩的过去、阴暗的心理,阿文感同身受。我们不会被当成另类,他不讲太多大道理,但告诉我们怎么过才能让自己好一点,这叫帮助,不是说教。”
不被信任和遭遇歧视,是社区戒毒康复人员常遇见的情形。老陈反复戒毒了三四次,2013年年底从强戒所出来,“有时到村里转转,一群人有说有笑,一看到我们立即收声。”阿文非常理解,他和老陈分享:“到现在还会有人怀疑我继续吸毒,异样的眼光总会存在,关键是我们怎么看待,用行动去证明。”
■成戒毒“明星”的他,能否影响更多人?
如何防治复吸,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要戒断心瘾讲究“身心社灵”,也就是从身体到精神都要戒断,这就需要家庭的支持,稳定的工作,社会的支持以及信心、信仰,戒毒人员的“全人康复”才有可能。
阿文早年因辍学小学未毕业,“我文化不高,所以现在觉得学习特别紧要。”“每天早上,我们来到办公室,先看到的是埋头学习的阿文。”郭楚君说,阿文正跟着视频,对照社工专业书学习,“他不会打字,我们给他买了手写板,他不懂做表格,就坐在一旁跟着我们学。”
臻善服务社非常重视培养阿文,花了数万元送阿文到香港、马来西亚等学习“朋辈辅导”相关课程,“这个证是英文的,我也没看懂,但确实有很多收获。”阿文对戒毒康复有很多心得,他觉得香港的院舍治疗、新加坡的“突破之家”、马来西亚的福音戒毒等,都有很多启发和参考价值,可以应用到实际工作中来。“比如建立一个中途之家,给刚出所的人员提供吃住的地方,提供职业、心理等综合培训和就业机会。”他觉得新加坡的“突破之家”的模式也很好,“是一名戒毒人员创办的,成立30 多年,开设了咖啡馆、搬家运输服务、汽车打蜡服务、健康推拿服务等,都由戒毒人员来提供服务,改变了无数吸毒者的人生。”
阿文说,三角镇政府也很支持他们的项目,提供免租的场地,服务社计划多开一家宠物店,提供一些工作岗位给康复人员。
“现在觉得时间不够用。”除了日常的家访、打理花店外,阿文已经成为镇里的戒毒 “明星”,各种禁毒晚会、学校、社区、戒毒所的宣讲会上,阿文都会抱着吉他弹唱自己的故事。“马来西亚有个曾经吸毒的弹唱歌手叫做何海山,我们也希望将阿文打造成中山版的何海山,他可以影响到更多的人。”霞姐这样告诉记者。
在他的带动下,有一些戒毒康复人员也愿意加入三角镇禁毒服务中心的“改变之轮朋辈辅导培育计划”。霞姐介绍,臻善服务社作为项目的承接方,通过邀请澳门、马来西亚的导师团队,通过分享自身经历、增加个人成效感、重建朋友圈等,培育了一支30多人的“过来人”队伍。
在阿文的带领下,有10名比较稳定的“过来人”共帮扶了50名社区戒毒康复人员参与辅导、复吸转介等工作;家访帮扶涉毒家庭30户,参与社区宣传10次,参与禁毒工作交流1次,共服务2800多人次。这些朋辈辅导员用自身经历给予康复者及家属鼓励、支持、信任,告诫社会大众毒品的危害,“过来人”队伍在戒毒康复中的作用日益被认可。
(文中服务对象均为化名)